“……”欧德半晌没能说得出话。
他在牛车上颠簸了几秒,猛然一拍车侧的挡板:“停车!我要下去!”
“?”车夫被他吓了一跳,脸上那带着点腼腆期慕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是我问得多了,我就想……唉,我不问了。”
小伙懊恼地又偷瞟了一眼欧德神色冷峻的面庞,赶紧回身坐正,并不知道欧德的突然反常,并非由于他的八卦,而是因为——
‘捕梦小镇。’欧德的视线滑过周遭的一切,无声地在口中念着这个地名,心脏跳得又重又快,‘这里是捕梦小镇?可——这里不是应该在6月2号的清晨就已经被焚毁了吗?’
‘怎么回事?时间真的逆转了?还是……我因为伤口疼晕过去了,他们加大了药量,我现在是在做梦,梦到了我失去的那段记忆?’
欧德下意识地抬手想拍拍自己的脸颊,但右手刚动,就听“咔哒”一声轻响,感受到了某种冷硬的东西正被自己握在掌心中。
“……”他缓缓低下头,看清了那样东西——
是枪。
那把浮士德塞进他手里的手.枪。
“什么声音?”前座的车夫困惑发问。
欧德抓着枪的手指慢慢收紧,仿佛攥住了他在这忽然变得无法理解、魔幻混乱的世界里唯一的可靠和安全感:“没什么,鞋底的铆钉不小心撞上了车板,还好,没留印子。”
他迅速解开西装的纽扣,将手枪藏进宽大的内口袋里,并在这短短的几秒中想明白了接下来的计划:
不论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得先顺着走下去,才能弄明白后续的真相。
……又或者。
他突然想。
如果这真的是现实……浮士德说得都是真的,他遇上了时间倒流……那现在,是不是还没到6月2日?
他是不是可以立刻下车,赶回伦敦,和钱宁敲定贷款事宜?
他甚至来得及取回祖父的遗体、安排好下葬事宜,再去参加6月2日的最后一场公务员面试!
欧德无法抑制地亢奋起来,但当他张嘴想要再次向车夫说出停车请求时,左手忽地传来一阵被细铁丝厮磨般的疼痛感。他低头看去,就瞧见那根老疯子交给他的吊坠项链在他指尖缠绕了几道,老旧带锈的银色相片坠子在他手掌间晃动。
老疯子那双绝望中带着希冀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张开的嘴又僵住了。一股愧疚和羞惭涌上心头:
他回去了,那个孩子怎么办?他许下的承诺怎么办?
倘若这真是时间重来,那么或许这就是救下那个孩子——甚至是救下全镇人的唯一机会,因为6月2日时,这座小镇就将被烧得只剩布满焦尸的废墟了。
欧德沉浸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思考中,等他一头撞在树上,猛的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在徘徊纠结中,仍是凭本能的渴望下了车,走到了密林边缘。
前方是一片绿色的田野。站在林边,他能看见最近的市镇就在田野的另一端,只要赶过去,一路辗转回伦敦,就能接回祖父,就能赶得上最后一轮面试,就会踏上他人生的正轨。
洒满阳光的田野距离他仅一步之遥,可他停在林荫与阳光交织的光影里,却踟蹰了。
他回过头,仿佛想越过密不透风的深林,看见小镇上那个素未谋面、也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孩子;又转回头,看向前方光明坦荡的公路大道。
剧烈的挣扎令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起来,有那么一刻,他内心的渴求压倒了对道德的坚持,促使他抬手触摸向面前的阳光——
“倏……”
一阵极轻的风声响过,下一秒,属于街道的嘈杂声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他。
“?!”欧德错愕地看向周围突变的环境,发觉自己不知为何被传送进了一个封闭式的后院。
院子是由高高的石墙包围起来的,前方连接着一座维多利亚式建筑。建筑后门上挂一个木招牌,写着“捕梦旅馆”。
“怎么……”欧德因这突变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条件反射地抬手虚压住胸口的手枪。
坚硬的枪身给了他笃实的底气,思忖片刻后,他却没有立即走进旅馆,反倒转身,从后院通往外界的木扉门处走了出去。
旅馆的后院连通着一条满是泥泞的长街,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旧式建筑。
几辆旧式马车在街上哒哒地前行,车轮溅起小片泥水。
许多没精打采的人倚靠在门廊下的人抽着烟,还有不少酒鬼醉醺醺地倒在泥地里。
——建筑风格也就算了,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可不像1980年的人。
欧德皱着眉快步穿过长街,一路向着远方的密林走去。他有个猜想要验证:
为什么当他伸手出密林时,却被传送了旅馆后院?
倘若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这是否意味着整座捕梦小镇正被某种……魔法结界包围着(科学主义的欧德在心里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不容许任何人离开?
……如果是,那这魔法是谁下的?又为了什么?
怀揣着重重思虑,他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抵达密林边缘时,已经气喘吁吁,脚掌被皮鞋磨得生疼。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田野,此时,先前看到的阳光已经染上了黄昏的红,湛蓝的天被染得紫红一片。
他稳住呼吸,再度冲着林外的霞光伸手——
“倏……”
熟悉的风声,他再度回到了旅馆后院。
“……”欧德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之前,那世界险恶而面容可怖,此时正虎视眈眈地向他伸来垂涎的魔爪。
但紧跟着,他又浑身冰冷地意识到——
他并不是“站在那个世界之前”,而是早已踏入其中。
上一轮他不知做了什么,从捕梦小镇成功逃脱,但那个世界并没有放过他。它将他再度拖回了捕梦小镇,仿佛他在这里和其他镇民一起死去,才是命运应有的轨迹。
——但他要顺应命运吗?要顺遂对方的意愿吗?
“不,可,能。”他紧盯着那扇旅馆的后门,一字一顿地说,绿色的眼睛里像是燃着愤怒灼烧成的火。
他会活下去。活到大火之后。
并且这一次,他会找到那个孩子,也会赶上最后一场面试。
他会接回祖父,他会和钱宁达成合作。如果这世上真有命运——
他必定是获得最终胜利的那一方。
欧德渐渐冷静下来了,他站直身体,平稳呼吸,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将藏在胸前口袋内的手枪取出,上膛,就这么开着保险,将冰冷的枪膛顺着劲瘦的腰际,塞进更方便抽取的腰侧皮带里。
随后,抬手推开旅馆后门,一步跨入。
“Alas……my love, you do me wrong……”慢曲调的民谣在旅馆一楼的集体餐厅中流淌。
欧德闻到面包与麦芽酒的香气,混杂些许海风的咸湿,越过旅馆前窗,他能望见旅馆南面所邻的港口,还有远方无垠的黑海。
“哦,多么俊俏的面庞!”旅馆的老板娘眼睛发亮地从柜台后站起来,“需要住宿或者晚餐吗,亲爱的?”
穷穷的欧德摸摸自己兜里的一便士硬币,静默了三秒,随后面不改色地晃到柜台前,单臂搭上柜台,刚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就见柜台边随意摊放着一份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用放大标粗的字体写着“开膛手杰克再犯案!!苏格兰场毫无作为”:“……呃,这是?”
“哦!那是今天的报纸。”老板娘一看长得好看的人就倍觉亲切,热情又难掩忧虑地说,“很可怕,对吧?这已经是那个疯子犯下的第三起案件了……这次他甚至一次性杀死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我知道街上有些没用、但又想展现自己男人气概的蠢货会宣称这些妓女死得活该,但——”
“今天的、报纸?”欧德紧盯着报纸上“1888.10.7”的标注日期,重复了一遍老板娘的话。
如果这份报纸是今天的,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现在并不在1980年5月末的捕梦小镇,而在1888年?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困惑归困惑,并不影响他的表演。
欧德随手丢开报纸,重新斜靠在柜台边,姿态随性,带着几分刚吵完架似的恼火:“真希望那什么杰克的能突然跑到我家去,好好教育教育那个老头子——算了。给我一个房间,再送一份晚餐,我要最好的屋——哦该死。”
他将公子哥离家出走后兜里没钱的懊恼演得淋漓尽致:“跟那老家伙吵了一顿,完全忘记带钱再冲出门了——嘿!”他顿了一下才道,“我能用这块手表抵债吗?”
能被银行允许带出老宅的手表当然不贵。它连牌子都没有,是对名牌不太了解的父亲在出差时给母亲带的,比起经济价值,承载得更多的是回忆。
这种杂牌表在1980年想卖二手都未必会有人想买,但放在1888年,即使是最普通、只能报时的怀表,也需要普通工薪阶级省吃俭用才能购买,更别提欧德这块手表还具备万年历、计时的功能,在当时也就只有贵族或者大资本家才能买得起。
欧德在心里估着物价,紧跟着又想后面一定要想办法把表赎回来,面上则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瞅老板娘:“求你了……?”
他塑造公子哥离家出走的形象,只是想尽快合理化自己抵押手表的行为。不然在这个年代,一个人身无分文,连旅馆租金都付不起,却能拿出价值连城的手表,很容易被人怀疑手表是不是被偷的,他可不想再被逮一次了。
但合理化归合理化,他并不希望老板娘真把他看成麻烦差劲的大少爷,万一以后需要向老板娘打听情报呢?
老板娘差点被那双眼尾泛红、好像刚哭完没多久的狗狗眼瞅得母爱变质,干咳一声后正色道:“当然可以!你这块表如果拿去典当,能换来住在我这儿一辈子还有余的钱。我把表给你留着,任何时候你有钱支付房款了,都可以来换回它。”
老板娘弯下腰去抽屉里找钥匙。与此同时,旅馆二楼气冲冲跑下一人,闷头冲到柜台边一锤桌台:
“314房的客人也太龟毛了!之前挑剔被子不够柔软蓬松,我们给他换了;挑剔浴缸不够干净,我把那浴缸给他用白兰地擦了一遍;说送上去的晚餐不够好,咱们的大厨按他的要求重做了一车餐点,结果送上去什么样,端下来还是什么样,这人什么意思……”
抱怨声中,一直忠实于人设,以放松的姿态靠在柜台边的欧德忽然在柜台后挂的方镜中,看到一张让他心中一突的面孔——
‘那个邪.教卧底。’欧德的身体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同时站直了身体,伸手搭向腰间的手枪,用后背面对走进旅馆正门的邪.教卧底,‘他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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