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他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冰冷的水雾状似温柔地淹没他,过低的温度令他在水雾的怀抱中赤.裸的、仿佛无助地生理性战栗。
极致的欢愉不知从何而来,海啸般狂暴而毫无怜悯地冲刷他、击散他……直至他的清醒意志逐渐濒临溃散,松开手放纵自己沉沦入混沌欢愉的漩涡。
——但一道尖利、难听的,像是哭嚎疯叫的细小声音,忽然凿子似的狠狠刺进水雾,刺进他的耳膜:
“不……不!”
“醒来……你必须醒来!请求你……不,你不可以。你没有权利沉眠,睁开你的眼睛!欧德·道格拉斯!”
“▇▄▆▁……”周围的水雾忽地震颤,像是被什么撼动。
一股尖锐如刀剑的酸楚忽而喷薄而出,刺穿心脏。
他近乎本能地在粘稠沉重的漩涡中挣扎起来,熟稔感油然而生,就好像在他想不起来的记忆中,曾经面对过无数次相同的境地。
“▂▄▁█……”
水雾中似乎有声音向他说话,低沉却轰鸣如鼓,震得他的耳膜、心脏乃至每一滴骨血都在颤动。
但他没去听。
感知不到双腿,他就用双手拼命撕扯面前忽然凝实的血肉之壁。双手的指节断裂、向后翻折,他就用牙齿野兽般撕扯面前的血肉!直至某一刻——
“……欧德?欧德。”一道带着不耐、狐疑的呼唤,穿过无形但厚实的壁垒,一下勾住在深渊中浮沉的他,将他扯回光明的现实,“嘿!回神。”
“……”欧德的眼珠在眼睑下轻颤了数秒,缓缓睁开双眼。
正迎上正午的阳光从银行办公室的窗台洒进来,将屋内缓慢飞舞的尘齑映照得像蹁跹的仙尘。
窗外,车水马龙在银行前的马路上呼啸川流,一切都是他所熟识的模样:平凡,现实。
一辆移动冰淇淋车嘎吱作响着路过窗边,售卖员身后跟着一串举着各色甜筒、把自己糯米糍似的脸蛋吃成小花脸的小萝卜头们。
“……嘿,喂!”坐在办公桌后的金发青年无语又不耐烦地伸手过来,在欧德眼前打了几个响指,将欧德的注意力从草莓冰淇淋上拽回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喝嗨了还是嗑嗨了?——算了。听着,我是想告诉你——我很遗憾。但我必须拒绝你的贷款申请。”
“……?……!”欧德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立即抬手按住桌上被推回来的申请表,“不,等等。”
噩梦残留下的恍惚感瞬间被欧德抛诸脑后。他没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在回顾没有意义的梦上,最多暗自警告自己以后绝不能在谈判前饿肚子,过度饥饿显然对保持清醒有严重影响——谈判到一半活生生饿晕这也太夸张了:
“我很需要这笔贷款。我们是同学,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可以很快还——”
“是的是的我知道。”金发青年按着申请表的另一端,对着语速有些急的欧德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微笑,“但我不想借。”
“即使这家银行是我家开的。即使只要我愿意就能给你批这个条。即使我知道你大概率有办法还上这笔贷款。”
“你听懂了吗?我可以——但我不想。”
“……”欧德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把桌角的水晶摆件砸在对面人脑袋上的冲动,“这和我们大学期间的冲突有关吗,钱宁先生?”
“你觉得呢?”钱宁将手中的钢笔一抛,舒适地向后靠进用料奢贵的老板椅里。昂贵的奥罗拉诞辰85周年纪念笔在桌上滚动,密布的钻石折射出满室清亮又冷酷的碎光。
“每一次。每一次!每当我要出什么风头的时候,你总是拦在我路上,跟我作对。甚至我的父亲也站在你……!”
钱宁的情绪激动到一半,又被他强压了回去,很快重新露出舒心的微笑:“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不是吗?看看毕业后的我们——我在这儿,坐在我家的金银帝国里。而你呢?”
钱宁用目光上下扫视了一下坐在贷款申请人位置上的欧德,西装微皱,风尘仆仆,想遮都遮掩不住疲倦憔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但他很快摊开手,声音变得虚伪而热络:
“好吧,我得承认这有些失礼。来吧!老同学,请允许我为你倒杯红茶作为道歉。我们很久没见,让我把今天剩下的业务推了,我们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好好聊聊天。”
“……”欧德紧盯着钱宁起身沏茶,敢用身上仅剩的1英镑打赌,对方的邀请绝对没安好心。
毕竟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很久没见”,就在今年5月,他们才刚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一起毕业,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
而且——一个会将霸凌定义为“出风头”的家伙,还谈什么失不失礼?
理智分成了两半,一半警告他赶紧起身走人,钱宁明摆着是打算借机报复;另一半则冷静而残酷地指出:
以他当下这种境遇,上哪还能找到第二家银行,既有能力紧急抽调出足够多的资金,又愿意为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刚毕业学生承担这种风险?
“咕嘟……”开水壶发出汩汩的烧煮声。
欧德迫使自己继续坐在原处,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总比被直接赶走好。至少现在有了大把的谈话机会”,目光则难掩焦躁地在并不算大的办公室内四处飘动,最终落在一个落地档案柜上方的翻页式电子时钟上:
1980年6月2日16:24:59
“咔哒……”时钟发出一声轻响,显示秒钟的屏幕又向后翻了一页。
距离他被银行收走、抵押债款的祖宅被拿去拍卖,只剩下不到8个小时。
他再度回想起10天前,祖父在临去世时形如癫狂般拼命推搡着救护人员的手臂,挣扎着要从急救担架上爬下来的模样。
那双苍老瘦削的手几乎像畸形的细树枝,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庄园……这个宅子。”祖父的声音沙哑而可怖,喘得像破漏的风箱,“你不能……让它……落进除你以外任何人手中。”
“向我发誓!向我发誓,欧德,你将会用你的生命守卫它,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片土地,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向我发誓!欧德!你将视它比你的信条更重要!比我更重要!如果你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
祖父的尖叫高亢凄厉,如同指甲狠狠刮擦在黑板上,令欧德即便只是在回忆,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不明白一贯温和睿智的祖父为什么会忽然癫狂;为什么在生命垂危时,宁可耽误急救的时机,也一定要他发誓保住主宅。
难道主宅里有什么道格拉斯家不可让人知晓的古老罪证?不,如果是这样,祖父不会说什么“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难道祖宅下埋藏着当年二战时遗留下来的化学武器?
欧德想不明白,但他清楚,祖父绝不可能无的放矢。即使他真想丢下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祖宅不管,但祖父既然能说出“如果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这样的话威胁他,甚至逼迫他发誓将视保住祖宅比秉持自己信条更重要,那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下祖宅。
“呜——”右手边,办公室自带的开水间里传出热水沸腾的尖啸。时钟又“咔哒”向后翻了一页。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借到这笔贷款。
钱宁是他唯一的机会。
欧德这么想着,催眠自己忽略腰脊处传来的、如同折断般的疼痛感,重新坐直身体。
祖父的遗体已经在太平间躺了十天,不能再等了。在这期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包括趁夜窃尸——但保管员始终坚守祖父的叮嘱,不允许他在没取回祖宅时,接回祖父的遗体。
等到拍卖会结束,如果他没能成功赎回祖宅,他将彻底失去接回祖父遗体的机会——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欧德这么想着,胃部开始因情绪而微微绞痛,像有几个锡人小兵在里面拿细细的矛愤懑不平地戳他。
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在去世前留下这样的叮嘱,但他不可能放任他在狭小的石隔间里腐烂融化,最后被倾倒进小镇的废弃处理坑中。
“想配些点心吗?”钱宁终于从开水间的磨砂门后绕了出来,端着泡好的茶和一份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冒着寒气的黑森林蛋糕放到欧德面前,走到欧德侧对面的牛皮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彼此的近况吧。”
钱宁摊了摊手:“我的现况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没什么好聊的。但我从校友会那儿听说,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我听说——你亲爱的祖父死了?就在十天前?哦……我可怜的朋友,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欧德绷紧了脸侧的虎爪骨,“承蒙关心。”
他花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将目光从水晶摆件上移开(‘即使我能将这东西砸上这蠢货的脑袋又怎样呢?’他想,‘要么因为饥饿脱力被钱宁轻易反击,大加嘲笑,要么直接把自己送监牢里……指不定钱宁还会因这一砸幸运地涨个几点智商,毕竟他的起点实在太低了。’),转移到一旁的红茶和糕点上。
因为手头拮据,这两天下来,他只吃了一小片从廉价超市里买来的临期法棍切片,现在忽见美食,胃自动自发地开始因为饥饿而痉挛。
红茶的水面微微荡漾,映照出他现在的模样:
身上的西装有些褶皱,优良的衣料因缺乏保养,反而更明显地展露出穿着者此时的落魄。
明显恸哭过的红血丝固执地留在眼底,薄薄的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黑,唇色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
钱宁无疑被他这副模样所取悦,故作大方地将茶歇再次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满脸写着感同身受:
“我记得你父母走得早,只剩下你和你的祖父相依为命。但现在,你的祖父也死了?然后整个道格拉斯家族的债务都落到了你这根独苗苗身上,洲际银行拿不到你的还款,只能把你家的祖宅拿去抵押拍卖?天哪。”
钱宁感慨完后,向前倾了倾身:“纠正我——如果我理解错了。但你现在,是不是身无分文,甚至连可以住的地方都没有?”
欧德实在没力气、也懒得跟钱宁斗这种低级的嘴。他强压下饥饿带来的眩晕,平静地用有些脱力的手端起黑森林:“你得知道,继续跟我聊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你将会损失至少三亿八千万英镑的净利润。”
“那还真是吓到我了!”钱宁嗤笑一声,“别虚张声势了。你还以为这是你在大学里呼朋引伴、左右逢源的那会儿?如果你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利润,何必跑来向我借……”
钱宁哂笑到一半,又因为过去欧德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难以避免地心生犹豫,“……你哪来的渠道?我以为那些在校内和你处得好的富家子弟,都在听闻你家的剧变后跟你断绝联系了?”
“但谁会对实打实的投资说不?”欧德竭力让自己别表现得太狼吞虎咽,即使如此,黑森林依旧在很短的时间里被他清扫一空。
“你有足够的资金,我有人脉。带上足够的资金去敲门,谁会将英镑拒之门外?然后你能得到你的巨额利润,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样不是很美妙吗?”
“……”钱宁的目光划过几分惊疑不定,但好胜的心理很快驱使钱宁压下这点犹疑,再次露出讥讽的笑,“听起来的确很美妙,美妙的就像白日梦。”
“为什么我们不回到现实呢?除了你祖父的死讯,我还从校友会那儿听到另一个重磅新闻——公务员选拔。”
“教授曾说你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可能爬上公务员体系的高位的学生——但我听说,你不知为什么缺席了最后的面试选拔?”
钱宁的笑中带着些许恶意,靠近欧德:“所以……你现在不仅身无分文、居无定所,还没有工作?”
他愉快地向后一靠沙发,手在旁边的雪茄盒上摸了摸,不过最终还是缩了回来,没打开烟盒:“那你现在有什么?除了这副灵活的口舌……哦,也许还有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钱宁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欧德从进门后,就时不时不着痕迹地调整一下、或微微支撑的腰:“我猜对了吗?这是你腰部不幸‘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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