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像上次一眼,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怜青便已来到了玄州的边界之处,她步子不由踉跄几下,借着江砚白递过来的力道,这才堪堪站稳。
身旁的人已是不着痕迹地放开了手,“沈宫主,此处便是百花将军即将现身的地方。”
怜青眯眼看过去:这是一片荒而无边的沙漠,烈日高悬,有风不断将金色的沙子扬起,纠缠着旋转,形成道道细小的卷风。
此刻的小鸡也露出个脑袋,将眼前的景色收在眼底,便又默不作声着缩回去了。
怜青偏头看他,“敢问神尊,您方才感知到了什么?那百花将军可是穷凶极恶之徒?”
“非也。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沈宫主若是感兴趣,事后可自行驱动那法器探查。”
“神尊这是在笑话我吗?”怜青却是似笑非笑:“明知道我是个不知好歹的凡人,我自己怎么看啊?”
江砚白一顿。此人风度惯是绝佳,眼下也不恼,只是偏头想了想,抛出二字,“执念。”
“百花将军,实则为了心中执念,这才化为厉鬼滞留人间数万年。”
“哦?”怜青点点头,“这么说来,他倒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了。”
“不错。”
“那倒很好,”怜青忽然笑了笑,“妖魔鬼怪的横竖都该死,他既然不会作恶,想必也不擅此道。等下我们剿灭他的时候,也能顺遂些。”
江砚白不言,此刻心头却想起的,却是当年怜青那大逆不道之言:
‘妖魔鬼怪就天生该死吗?我看八百个妖鬼做的孽,也比不上一个爱吃肉喝酒的凡人呢。’
他的眼眸中涌出些许暖暖笑意。
——像她那样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沈念初却又再度开口,“维岳神尊,我有一事相求。”
她倒是把‘不知好歹’这四字做了个实。
江砚白淡淡看过去,只见她满脸款款的笑容,“我听说,这百花鬼城里头有着许多上古时期的灵器、宝物。此行若是顺利,我春月宫能否分得一杯羹?”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才要执意跟随。
“沈宫主会错了意。”江砚白温声道:“我此行并不为夺取百花鬼城里的宝物,否则又与强盗何异?我们仙门中人,不可为贪欲所驱。纵然对面是妖魔、仇敌,也决不能生出这等无耻的心思。”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沈念初的脸色微微一变,方才那刻意做出来的讨好笑意已是荡然无存。
分明她的言行是让人厌恶的,虽说此人的性格坦荡,并不惧怕强权,却未免又落得……太过于下乘、直白了。
江砚白静静看着她,瞧她不屑却又隐忍的模样,心里却暂时生不出什么恶感,只是忍不住略觉可惜。
若她只是一介白身,自己还可将她带回维岳山门悉心教导。
沈念初这人的本性可堪一教,也许稍加引导便可摈除心中恶念,不至于是眼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贪俗之色。
然而她偏生又得了春月宫,并且只将它紧紧抓住,决不肯放手,殊不知这春月宫于她而言虽是天降至宝,同时却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
如果不是有冯春坐镇,她如今只怕不一定有命在这里。
“沈宫主,我有句话,你或可一听。”江砚白望着她的眼,似是迟疑片刻,“识分知足,外无求焉。”
沈念初眼里却涌上讥诮之色,只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作出乖顺的模样来,“多谢神尊教导,我以后一定安守本分。”
她分明是不服的,只是迫于神威的刻意讨好。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此人似乎还并未如此油滑。
江砚白不由有些失望,不再关心沈念初,他重又凝神看向天边,无尽的黄沙望不到头,单调的土金色绵延至地尽头,与碧蓝的天色接壤,划出了一道分明刺眼的边界线。
身后却有穿破疾风的声音,由远及近着贴来,怜青向后望去,见到为首之人却是冯春,宽大袖袍被烈风鼓起,冲着沈怜青招招手。
所有人顷刻间已到齐,维岳山门的人齐齐静立在身后,春月宫这边的人却都嘈杂着围着沈怜青,你一言我一语地聒噪出声。
江砚白忽而轻声说道:“来了。”
这一声过后,方才还安宁寂静地天空忽而就变了颜色,从远方掀起了巨大的紫灰色漩云,满天星斗都被搅碎,一眨眼的功夫,天地之间辟出了一条玄道。
漩涡的中央,缓缓降出了一具宽大身躯,他浑身覆着坚硬盔甲,却又在盔甲上插满了鲜花,那花朵生得妖异,艳香招摇浓烈着侵袭而来,却是清甜的味道。
——百花将军。
盔甲之下,则是一具森然白骨,行动起来有咯吱的异响,骨节老朽得不成样子,走起来亦是缓慢而笨重地,他自玄门中踏出,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断停下来四处张望,果然是在寻找着什么的样子。
而百花将军的身后,则是跟了数目众多的士兵,同样的身披盔甲、白骨森然,那是一支极为诡谲的厉鬼大军。
所有人均是屏息凝神,默默看着这一切。
漫天的尘土有些模糊视线,怜青眯着眼想要往前几步瞧清楚,江砚白却伸手拦了拦,“别乱动。”
这百花将军虽是形容可怖,却不会叫人生出恐惧,反而觉得它甚是平和。
怜青点点头,又无声着往后倾了倾身子。
百花鬼城现身的时机短暂,大概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它便停下了脚步,硕大笨重地脑袋往肩头靠了靠,做出个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的身前,便又缓缓荡开了一道洞玄之门。
那便是百花鬼城的入口。
江砚白说:“进去。”
数道飞驰的流光立时间跟在那百花将军身后,射进了洞玄之门内。
怜青依旧被江砚白抓住手腕置与身旁,她的五感不比修仙人,没能感知到那百花将军狂怒的气息,却也本能嗅出了巨大的危险。
就在穿过那洞玄门的一瞬,有股阴冷的气息便将这一行人紧紧缠上,怜青下意识回身望向江恕他们,浓郁的紫黑之气却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前只见一片黝黑。
视觉被阻断的同时,五感却也消弭了。
天地之间,唯余一片混沌。
“沈怜青,闭上你的眼睛。”
张见素在她的脑子里轻轻引领着,“什么都不要想,假装自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
她依言照做。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那被强行掠夺的五感,又丝丝缕缕着回到了她的身上。
“睁眼。”
睁开眼睛的同时,怜青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胸口,只摸到了前头那两个青涩的乳。
“小鸡?”
“你别乱摸!!”张见素不知道为何恼了起来,“我的身子进不来,不过尚能与你共识。”
“你还在外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现在大家都还在一起,只是都被困在了黄沙里头,动弹不得。”张见素清了清嗓子,“你和江砚白、江恕三个人,一起被卷入了百花将军的执念里,要小心。”
睁开眼睛,这是一片红烛昏罗帐。
“你可能会被抹消己身的神思……”
那脑子里的声音犹自嗡鸣,却在消弭,怜青有些苦恼着摇摇头。
试着动了动,她的脖子立时感到一片酸涩,这才发觉自己那脑袋上顶了一头极其笨重的珠翠,眼前垂着犹如细密雨珠般的面帘,身旁有男性粗重浑浊的呼吸。
“怀乐。”那人咳出重重的一声,“累了罢?来,吃些东西。”
他下了床,摸索着走向桌前,拿了一盘点心过来,递在了怜青的身前。
怜青垂眸看向那只手,皮肤粗糙老迈,长满了褐色的斑点。
是个老态龙钟的男人。
“你害怕朕呀?”那人发出浑浊的一声笑,又安抚着拍拍怜青的手,“朕知道,你心里是不愿的……”
声音低了下去,那盘点心也被他随意搁置在一旁。
平帝只说了几句话,已觉疲累,他沉沉又坐在怜青身旁,温声道:“等朕睡了,你也回宫歇着吧,不用在旁边伺候了,让千山送你回宫。”
千山?
有些记忆涌入脑海,沈怜青后颈的青筋一跳一跳、隐隐作痛。
一晃间,平帝已是安稳入睡,怜青等了一会儿,便用手揭开了那珠翠面帘,好奇看向四方。
她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总觉得什么都不真切。
有宫人弯腰碎步行来,对着怜青跪下,悄声道,“贞妃娘娘,请随我来。”
她起身。跟随那宫人轻手轻脚着走出了太初殿,瞧见在殿外的台阶上方,静立着的江砚白。
……不,这是那位,名唤‘千山’的天子近侍。
怜青的心头涌出些许欢欣,连脚步亦轻快了些许,飘摇着来到江砚白身侧,“走吧。”
江砚白身着玄色飞鱼服,腰间配着武器,黑发被利落着绑起,却偏有几缕不怎么安分,垂在了眸间。
叫怜青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他,是他领着大乾的接亲队伍,把她这个奎国的小公主,安稳护送至京。
两国结姻,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场面,这一路危机四伏,无数的艰难险阻,是他舍出性命地护送自己平安。数千的队伍折损过半,他自己亦是落了一身的伤。
怀乐忽然想问问,小将军,你的伤口愈合了吗?我不会给人上药,总担心误了你的伤势。
“娘娘。”顾千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夏夜里,他的声音清凉宁适,“随我来吧。”
她低低应道:“嗯。”
宫中的夜,似要比别处更为寂寞。
不知是哪里的池里掀起一片蛙鸣,落在人的耳朵里,急一阵,缓一阵。
“千山。”
怀乐忽然唤了一声,“顾千山。你是叫这个名字呀。”
只知道他姓顾。
两个宫人提灯随着他们,照亮脚下的道路,将他们的影子也拉得纤长。
顾千山不说话,她就故意用脚去踩他的影子,鞋底击着青石地面,哒哒作响。
“是。”顾千山别过头去,不知怎地,觉得赫然,“娘娘,当心绊倒了。”
“哦。”
怀乐的脚步规矩起来,又觉得不怎么甘心,睇他一眼,终究还是问出口来,“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娘娘关怀,已然好了许多。”
提灯之人落了两步,脚下的影子一时便淡得看不见了。
前方却又现火光,有人明火执钜,因是逆风,那火焰呼哧着向后舔,撩得那人手背上一片泛红。
身后宫人仓皇着跪下,“殿下。”
这人一袭墨绿的衣衫,在夜里,近乎于黑。
他整个人亦仿佛与黑色融为一体,气息莫测,眉眼晦暗着,很神秘的样子。
沈怜青亦是停了脚步,眼睛微微睁大看向来人。
——是江恕。
不过片刻的清明,怜青只觉得自己心中闪过了什么古怪的念头,待要细究,却也是想不起来了。
两方会面,掀起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直到顾千山弯腰行礼,“见过三殿下。”
怀乐一错不错看向此人,心中纠结片刻——宴辞,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手被烧着了都不懂吗?
大约是她那看傻子的眼神太明显,宴辞很快将手中火把交予了属下,弯腰将他扶起:“千山,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怀乐又自然地看向顾千山,怪道他两的眉眼间略有相似,原来是兄弟。
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边辞一直都没再看过来,末了道了声别,便又要往大殿中去。
临行前,宴辞的目光淡淡看过来,“天昏灯暗,娘娘注意脚下。”
怀乐有夜盲的毛病,他记得很清楚。
她点点头,目送着宴辞离去。
一行人重新启程。
顾千山让那两个提灯宫人跟在怀乐的身前掌灯,自己却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怀乐轻轻地问他,“千山将军,你跟宴辞……唔、三皇子,是兄弟呀?”
“回娘娘,微臣是长公主所出,与三皇子是堂兄弟。”
“噢。”
蝉鸣阵阵。
他们都无意地放缓了步伐。
顾千山迟缓着问她,“娘娘认识三殿下?”
“认识呀。”怀乐的声音不免轻快起来,“他跟我一起长大的。”
顾千山默默点头。
难怪方才三皇子不大对劲。
三皇子宴辞,是大乾战败以后,被送入奎国的质子。
他在五六岁的时候便被送来,怀乐偶尔看见他,都是任人欺凌、惨兮兮的样子。
后来,怀乐与边辞逐渐亲近起来,便跟父皇要来了这个质子,当做自己的小书童。
他们的关系算得上亲密,不过也只相处了七八年,两国重又交好,宴辞便被放回去啦。
隔了五年,这是她第一次再重新看见宴辞,只是想不到重新再见,他们已经不是可以随意叙旧、玩耍的关系了。
怀乐叹了口气。
“我给他写过几封信,但是他一封都没回我。”她轻声抱怨道,“难道你们大乾国的人都不喜欢写信吗。”
“不是的。”千山温声告诉她,“……大约是出了什么岔子,两国路途遥远,三殿下不一定收到您的来信。”
不是。
三殿下虽然回到了大乾,然而在朝中日子过得艰难,怎么敢与别国的公主随意通信?届时一顶随便什么罪名的帽子扣下来,他便要堕入不复之境。
只是这些,又怎么好跟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解释呢?
顾千山暖暖的目光轻扫过心不在焉的怀乐,嘴角终于轻轻扬了起来,一直克制着的那点心思甫一露出,便有排山倒海不可抵挡之势,他忍不住觉得喜悦,因为…因为皇帝舅舅不是那样色令智昏的人,他已七十有余,虽说将怀乐迎娶在了宫中,却也没有轻易沾染了她。
皎皎明月悬在他的头上,顾千山的心中亦是覆着一层明雪般的白霜。
宫中虽寂寞,却也是不沾凡尘是非。陛下的心肠如此仁慈,又怜爱她一个小小姑娘嫁入异国,以后的怀乐公主,便能在宫里安稳又快活地过日子了。
“你们的宫殿好大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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