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景出发那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多日阴雨连绵过后，天地间猛烈的阳光似要把这潮湿晾干，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他心中的阴翳。
车队已整装待发，停在宫门前，赵世景迟迟没有动身，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孝和帝带着孩子们前来送别，远远便见他负手而立，望着大理寺的方向，他慢了脚步，微微叹息，出声叫他：“清风。”
赵世景如梦初醒般愣了下，回过身来看他们，“父皇，皇姐，二位弟弟。”
许久不见他，赵惊鸿总觉得他与从前不一样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也许是寂寥，总之叫人不大好受。
她敛下眉眼，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赵世昱瘪了嘴就要哭，含着眼泪冲上去抱住赵世景大腿，哭道：“二哥，你能不能回来多看看我？我会想你的。”
赵世景眼中泪水几乎就要落下，他蹲下身轻柔地给他擦掉眼泪，苦笑道：“也许我们此生不会再见了，你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可是我想你怎么办？”
“想念不一定要见面。”他狼狈地低下头，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我们想一个人，可以把他放在心底。哥哥也会想你，可我们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才对。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不可勉强之事，思念就是其一。”
“小四。”赵世晟唤了声，“别黏着你二哥了，父皇还没说话呢。”
“知道了。”赵世昱揩去眼泪，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眼赵世景，乖乖站在赵世晟后头。
孝和帝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高蔓枝虽犯下大错，可这么多年的陪伴做不得假，人非草木，心中总是有波动的。
他上前一步握着赵世景的手，万般叮咛：“路途遥远，千万保重身体，天冷穿衣，你总爱美，多添件里衣旁人也看不出来。不要急于赶路，路上能歇则歇……”
“父皇。”赵世景笑着打断他，“儿臣都知道的，您不用担心我，您保重龙体就好。”
虽然这话与平时无二，但孝和帝总觉得不同了，赵世景眼底的疏离深深地刺痛着他，他陡然松了手，脊背似乎一瞬间佝偻下去，无措地回：“好、那就好，父皇放心了。”
赵惊鸿一直没说话，只站在孝和帝背后看着，却挺赵世景轻轻叫了她一声：“皇姐。”
她抬起头，对上赵世景释然的笑，“我走了……保重。”
“嗯。”赵惊鸿沉声应了，“你也是。”
清风徐徐悠过，吹散满地哀愁。
这一生困短，所有的仇怨，所有的歉疚在离别之际都已渺小得不值一提。
未尽的话语藏着遗憾，也带着释然。
我们还会见面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午时三刻，赵世景的马车准时驶出玄武门。
孝和帝看了看天色，“几时了？”
“午时三刻。”赵世晟答。
“他方才不是在等我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母亲最后一程。
孝和帝牵着赵世昱走在前头，赵惊鸿和赵世晟二人远远跟在后头，赵世晟低着头有些落寞，声音轻地想要散在风里，不知说给谁听：“没跟我说话。”
赵惊鸿回头颇为诧异地看他，见他眉宇间的失落不似作伪，便出声安慰了几句：“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吧，想怪我们，却舍不下这么多年的感情，若原谅我们，便会觉得亏欠母亲，内心两番煎熬，谁都不好受。”
“我没想过要害他。”
“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虚伪吗？”赵惊鸿轻笑了下，“从我们决定要对高家下手开始，我就有想过这一天，你没想过？我可不信。不仅是老二，将来若是你挡了我的路，我照样会用尽全力对付你，绝不会手软。”
“我也一样。”
赵世晟神色认真，定定地看着她。
“那最好不过了。”
赵惊鸿转身欲上马车，赵世晟忽地道：“下月初三，我成婚。”
“我已经知道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赵世晟纳闷地看着她。
“有。”赵惊鸿敛下眼皮，语气寡淡，“可你不会听我的。”
赵世晟笑了，偶然瞥见她腰间的挂坠，挑眉问了句：“姐夫送的？”
赵惊鸿伸手掩住那只小狐狸，话里透着寒意：“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连姐夫那样的人成了婚之后都不能免俗，说不定我也会为傅家娘子动心呢？”
赵惊鸿唇角微掀，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来，“你这样的人，有心吗？”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赵世晟站立良久，看着太阳高悬过后默默西沉。
初二晚间赵惊鸿就率先去了傅府，明日就是傅沅成婚的日子，今晚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她成过婚，没人会比她更懂了。
宫里来了教习嬷嬷，一直在屋里逮着傅沅练习，赵惊鸿见傅沅疲累到极致的眼眸，还是没忍住皱了眉，“歇一会儿吧，本宫与傅娘子有些体己话要说。”
老嬷嬷应了声，退出门去。
傅沅卸了里，怔怔地坐在地上，毫无预兆落了泪：“好难，我学不来这些东西，也不想学。”
赵惊鸿叹了声，陪她坐下，两人身子紧紧挨着，像是慰藉：“入了宫墙，不学也得学了，皇家规矩繁多，我们总是身不由己。”
“游游。”傅沅轻声唤她，“你出嫁那日是什么心境？”
赵惊鸿认真想了想，孝和帝宠爱她，挑选的夫婿也是顺着她心意的，不肯叫她受半分委屈，是以她并不觉得成婚繁琐，反而乐在其中。
“头回和许郎成婚时，我心中是欢喜的，那时我喜欢他，再多的规矩也不嫌繁琐，心中满是期待，甚至想过要与他生一个孩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下去，可惜……”
傅沅苦笑了声：“游游啊，傻姑娘，你连孩子都想为他生，他却还是负了你，连你都尚且如此，我又该如何呢，我对他没有感情，此生漫漫，要怎么挨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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