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前院,客室窗下。
“这是张掖特酿,名为觻得春起。”荀白抬起手掌,“君侯请用。”
商曜看了他一眼。
“我明白君侯用意。”他慢慢笑了一笑,“君侯宏图伟略,我亦信服。如今使君愿意倚靠,我更无二话。然我不愿离开张掖,晋阳于我父子二人,也实在山高水远。”
“以将军才干,”商曜抬一抬眼,“略感可惜。”
荀白还是笑:“是君侯肯抬举。”
“我父亲少时才是真正的骁勇。”他转过脸,平静望向窗外冬夜,“凭此得到各方招揽,开出诱人筹码收用。最终卷入洛阳乱局,被宦官所害,负气死在狱中。如今想来,是非成败转头空,春风不染白髭须。人这一生,唯青山常在尔。”
商曜沉默片刻,淡声道:“我尊重将军意愿。”
“君侯比前两年稳重多了。”荀白抬了抬手,笑意释然,“十六岁那会被回绝,是直接写信叫我有本事就永远不要投靠你,被羌人逼死也别找你,说凉州迟早也是你的——倒确实是你的了。”
商曜低下头,还是礼貌道:“那时不懂事。”
荀白望一望他:“两年前,翩翩才十四岁呢。”
商曜神色一顿。他都不想提的,对方还主动说。
“其实比起姬使君,李夫人才是负责教养翩翩的那个。”荀白颔首,“使君举家来凉州时,这孩子不过四五岁,离开洛阳那种富贵之地,乍然迁居苦寒边陲,可想而知是不好过的。凉州一直不安定,羌胡频频作乱,贵族教导孩儿的方式就不大一样。以翩翩的性子,有时或许行事蛮横,爱闹脾气,实则本心十分纯善。”
商曜只道:“没想到将军更想跟我说这些。”
“她自幼学剑的那武堂,主人是我麾下一位郎将,姓穆,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在战场受了伤,其妻家境又相当殷实,不肯他再冒险,就辞掉军中官职。”荀白平静道,“如此相识,不算什么渊源。且武堂里的孩子,年纪都和我儿差不太多,有时就一道受我教养几分,素日里并没有来往。”
商曜静了一静,倏地绽开笑容,笑意轻轻浅浅。
这是怕他对她有情绪,来迂回解释了。
“即便嫁过人,只要我喜欢,”他盯着荀白,定定道,“就都是我的。且我也没时间芥蒂妇人过往。”
他一点都不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
“不芥蒂也分很多种啊。”荀白垂下眼睛,笑容温和,“是真心接纳的不芥蒂,还是不那么在乎的不芥蒂,这都不一样。”
“天下驰道于男子而言,不过奔波时长不同。”他续上酪浆,“于嫁出去的女子,有时却就是天堑,要与亲人诀别。如若不是足够真心,就实在太过遥远了。”
商曜默然。
“使君这个人,”荀白稍稍一停,“是个好官,也是位好父亲。他疼爱翩翩,真心毋庸置疑。但你们年纪太轻,或许不大能明白,无论多好的人,在为人父母前,首先也还是他自己。但凡是人,都有私心。”
“如今凉州虽未大动,但军营衙署里来来去去,有你并州籍贯郎官,以后正月前也要送信去晋阳述职。你人年轻,没有妻妾,他把膝下适龄女儿嫁给你,百利而无一害。”荀白慢慢道,“有时许多行为刻意,是想极力促成亲事。翩翩容貌很好,男子很容易误以为滋生爱意。但抛开这些,君侯也该问问自己内心,是否真的有那么喜爱她。”
说到此处,不禁看对座一眼。可惜并未得到回应。
荀白垂眸:“她一个凉州女子,没有你的支持维护,在晋阳独木难支——她这个性格是一丁点委屈受不得的,一旦过得不痛快了,你又时常不在晋阳,莫说孝亲舅姑、经营妯娌,只会叫你家内宅鸡飞狗跳,她真的会。你在外征战疲惫,归家还不得安宁,迟早也会和她离心——所谓至亲至疏夫妻。你喜欢她鲜活,到那一天,她不活泼了,你也就不喜欢了。”
商曜依旧不语,唯指腹相接。
“但话说回来,若君侯耐心够多,待她够好,等她真正长大,一定会叫你惊喜。”荀白含笑,“翩翩呢——政敌毒酒端到眼前,她比你先踹翻,绝不哭哭啼啼。”
至此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举一举酒觞:“她视我为兄长,酒后思及小妹前程,难免多嘴几句。君侯莫怪。”
商曜怔了一怔,低头举起酒觞,和他轻轻一碰。
归了驿舍,路过隔壁上房,脚步一顿。
张掖边远,并非大郡,驿舍远不及姑臧和金城的齐备。二楼檐下不过一盏粗简灯笼,烛芯也用廉价膏烛,烛光昏暗摇曳不说,在这冬夜里,隐隐升起一缕焦躁气味。
那气味烧到心底去。
月下寂静又寂静,这双男子靴履静立许久,亦无声无息离开了。
次日临溪晨起,醉后头痛欲裂。
“我今日不能赶路。”她捶着脑袋,“难受——”
“今日本就不走。”轻鸿坐在窗下,“你过来瞧。”
临溪起身,只敢推开窗格小小一寸。
窗外已是大漠雪白,天地凛冽。
让姬临溪感叹美景或赋诗情怀是没可能的,她真的不爱看书,心思也不细腻。啪地将窗拍上,哆嗦走近鐎斗,只是咕哝:“想吃炙羊肉了。”
“今夜还真有。”轻鸿也在暖手,“翩翩,他们请我们烤肉聊天。”
临溪转过脸:“他们?”
“是韩将军和徐将军。”轻鸿连忙解释,“我觉得徐将军很是和善,待我们也好,说话耐心。韩将军,人不错,有点傻。”
“所以徐将军娶妻了。”临溪赞道,“听说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夫人动手,他绝不还口。”
“那真好。”轻鸿托着下巴,“比你和那个人好。我觉得你俩动不动互不理睬,谁也不服谁。你昨天喝多了,说如果不是荀将军年岁不合适,你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啊?”临溪完全不记得,心里一惊,“我这样说?”
“是这么说的。”轻鸿睨她,“不过只有我知道,你放心。”
临溪挠头。
二人下楼,已有人隔开小间,烤炉位于正中,两侧木架上有清洗过的猪牛羊,另几盘冬葵、豆叶和芜青。
商曜并不在。除非筵席必要场合,他根本不和人同案吃饭。连装作体恤,他都不肯,也不屑。
临溪微微抿唇,拉着轻鸿坐下,倒了两杯酪浆。
韩朔找轻鸿说话:“小娘子父亲是荀将军旧部?”
轻鸿点一点头。
“一看小娘子就很是富贵。”他笑呵呵,“家里人待你一定很好。不过小娘子生得这么可爱——”
临溪面无表情,抬腿踹过去。
韩朔龇牙咧嘴。他又没有乱说!这穆轻鸿小娘子,家里虽非凉州官吏,有时衣着却比临溪还要精细。
河西道好些家族,打开了商道门路,一贯紧紧藏富。
“是。我阿父阿母和兄长,都最喜欢我。”轻鸿笑没了眼睛,“我阿母给我存的贺岁铜钱,穿都穿不过来了,家里黄金也都是我的。”
又开始了,临溪按一按额头。轻鸿一直笃信,堂堂正正赚钱,富就是要拿来显摆的。
她伸出手腕,神情却还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们看,这是西域来的阗玉。我阿母全部拿来给我打了平安镯。”
“我都戴不起!她可有钱了。”临溪听到这里,忍不住作证,“姑臧城最富有的小娘子。她父兄去并州走镖,都是替她赚——还被你们离石县的县令抓起来了!”
“离石县的——县令?”韩朔大为不解,“米粒大的一个官!岂有此理?”
“是你不懂。”临溪严肃摇一摇手指,“自古都是越小的官,越容易直接搜刮百姓。池子越小,王八越会吸水。”
徐砺点一点头:“女公子慧言。”
众人聊起新年,说如今经北地郡驰骋,半月就可抵晋阳,终于可以回家了。临溪发怔,又听韩朔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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