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蛋非但没觉着自己倒霉，他还觉着他幸运得不得了。
他坐在化妆镜前，看着向似锦来来回回、忙里忙外，心里美滋滋的。
梁瀚云耍大牌，需要他顶包这种事情，林千礼干多了。
所以，当梁瀚云小助理联系他时，他很快就同意了。
就算知道是拍Luminé的杂志内页，但他也没想过碰见实习生身份的向似锦。
而碰见了，那就是意外之喜！！
他看似一边配合着妆造师，一边打量着摄影棚。
但只有向似锦知道，他在看她。
那黏黏糊糊的视线落在她每一条的行动轨迹上，盯得她一阵发毛。
趁其他人不注意，向似锦朝他比了个抹脖的动作——
很好，他安分了。
布景是提前备好的，妆造完成后，林千礼就在主摄的指挥下，开始了工作。
小糊咖加年轻的双重因素，主摄原以为这工作并不容易。
而林千礼超强的镜头感与配合度，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内页拍摄比预期完成的时间还要早上半小时。
收尾时，主摄没忍住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超赞！”
林千礼独自一人前来，没有经纪人，没有随行小助理，可他却将工作完成得相当漂亮。
临结束前，他给工作人员点的下午茶也到了。
他将咖啡一一送到了每一个人手中。
然后，那黏糊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向似锦的身上——
“谢谢向老师。”林千礼笑颜盈盈地递给了她一杯。
“不用谢。”向似锦接过，开始装不熟，“今天辛苦了，林老师。”
他走到摄影棚中间，鞠了个躬，
“各位老师，今天的合作很愉快，之后没我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辛苦了。”
Cassandra仍是冷着脸，语气却缓和了不少，“你也辛苦了。”
林千礼前脚刚走，摄影棚内又忙碌了起来。
他们重新归置着布景，终于赶在约定时间前，完成了工作。
向似锦走到角落歇着，手机上是一条未读消息。
“阿锦，我在楼下咖啡馆等你下班。”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后面还有尊大佛呢。”
“梁瀚云吗？”
“嗯。”
“那我更要等你了。”
发完这段消息后，林千礼不论她说什么，都没再松口，反而催着向似锦去工作。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Aviva嘬着咖啡，凑到她身边，啧声连连。
“怎么了，Viva姐？”向似锦问。
“似锦啊，你说人和人差距怎么这么大？”Aviva又啧了两声，“你看看刚才这个小孩儿，长得好看，身材也高挑，专业能力过关，配合度也够高，关键是……”
“关键是？”
“关键是多有礼貌啊！”Aviva说：“你看看，这就合作了一次，一口一个老师的，合作结束了还给我们买咖啡……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是不火呢。”
说着，Aviva还擦了擦眼尾不存在的泪。
“火不火的，可能人各有命，时机到了，总有机会的。”
向似锦被她逗笑了，“对了，梁瀚云来了吗？”
一提梁瀚云，Aviva的脸就沉了下来。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吧？有的时候老天真的不公！梁瀚云这臭小子都能被大人物看上，花重金砸钱让他出道？怎么林千礼就卡位落选了呢？！”
向似锦有些拿不准，“额。Viva姐，你……是他粉丝？”
“当然不是，刚才现百度的。”Aviva应道：“梁瀚云这臭小子的助理刚才说一小时就能来，你知道现在过去多久了吗？”
向似锦一看时间，“两小时了，太阳快落山了。”
“是的，他、耽、误、我、下、班、了！”说着，Aviva捏扁了空的咖啡杯。
华灯初上，整个摄影棚内死气沉沉。
空等的时间太长，长到每个人都有些浮躁。
Cassandra仍是喜怒不形于色，她坐在电脑前，审着片子。
也就在这时，梁瀚云带着三个助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摄影棚。
那窃窃私语中，是各方濒临界点的怒气值——
Cassandra瞥了梁瀚云一眼，没有表态。
而她的沉默，就是新一轮的发令枪。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除了——
“喂喂喂，你选的这个粉底液颜色太假白了吧？还有抹这么厚做什么？这糊我脸上和腻子有什么区别？”
“梁老师，上镜会比较吃妆，这个颜色是根据您上次化妆的色卡来的……”
“你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我的眼睛吗？”
向似锦：“……”
“啧，你这上哪儿买的咖啡啊，这个豆子味道不对，重买。”
“瀚云哥，这已经是第三杯咖啡了。这是楼下咖啡店最后一款豆子了……”
“整个北城这么大，你不会跑去别的地方买啊？干不了就辞职，没用的东西。”
……他真的能喝出不同豆子的不同味道嘛？
向似锦嘬了两口林千礼买的咖啡，感觉差不多啊。
“我不穿这件，会显得我人很壮！”
“也不要那件，这么长的衣服，你不知道会压我的身高吗！！”
“你们杂志社到底有没有专业的妆造师了啊！！”
“怎么没有。”Aviva站在向似锦旁边嘀咕，“刚才我们不就给林千礼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
向似锦认同地点了点头，“对。”
见好就收，这四个字或许从来没出现在梁瀚云的字典里过。
向似锦看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反复深呼吸，平息她想要给他一拳的冲动。
她默默掏出手机，给小猪发去了消息——
“猪啊，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梁瀚云了。”
“象啊，迷途知返，不错啊。”
噔噔噔——三条小猪发来的微博推送。
“你瞅瞅，长得又丑，业务能力又差，听说还经常小牌大耍。”
向似锦抬眸瞄了一眼，“其实长得还可以。”
“？”
“？？”
“？？？”
小猪连发三条问号，向似锦乐了。
实事求是，梁瀚云确实长得还行。但现在看来，长相可能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小猪消息又来了，“小航不好看吗？千礼不好看吗？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好看，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呗？”
“都好看都好看，我们小猪也很好看。”向似锦回。
“呸！”小猪秒回，“大象，你不能当叛徒，组织培养你不容易。”
“我不是叛徒。”向似锦又笑了，“我也讨厌他。”
“这才对，大象还是我们的好同志。”
心情多云转晴，向似锦笑着抬头，发现梁瀚云已经坐在拍摄区了。
大少爷又开始了——
“听说林千礼那小子刚才也用这些布景拍过了？”
小助理点头，“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要和他拍一样的主题？！”
梁瀚云顿时拔高了音量，“我什么咖位，他什么咖位，轮得着我用他用过的东西吗？！”
主摄是Aviva小组内最有资历同时脾气也最暴躁的成员。
加班本来就烦，被拖着加班那是更烦了。
一听这话，那憋了一天的气当即就炸了。
他破口大骂，“你什么咖位？你俩都是糊咖！按我说的，你还不如他呢！要业务能力没业务能力……”
他话音未落，Cassandra已经按住了他的肩。
梁瀚云的经纪人也在这时站了出来，“Cass，先前我们也合作多次了。这次的拍摄对瀚云比较重要，你就是这么安排主摄的吗？”
“他能力不俗。”Cassandra说。
“噢？所以你认为问题在我们身上吗？”经纪人微微眯眼，“我和你们主编的交情相当不错，看来是需要我和他沟通下，你们杂志社有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今天在等待梁瀚云时，Aviva见向似锦投缘，和她说了许多，她也了解了一些。
如她猜测的那样，Luminé在改革，或者说，是Cassandra在夺权。
早些年，Luminé以主流传统杂志起家，主编掌握绝对话语权；但近年来，网络媒介对纸媒的冲击，导致销量严重下滑，几次面临融资危机。
Cassandra的到来，延缓了危机。
她推崇不破不立，而主编则倾向□□。
两人屡屡交锋，但碍于主编头上的大人物，至今Cassandra仍被限制着行动。
Cassandra沉着脸，拍了拍主摄的肩。
主摄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抱歉，我今天的情绪不大好。”
“情绪不好也不能带到工作来啊。”梁瀚云阴阳怪气地笑了，“像你这样的业务能力，我怎么敢放心将拍摄任务交给你呢？”
主摄再次低头，“对不起，之后我不会了。”
向似锦在Aviva身旁，听见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最终，封面的拍摄主题，仍是在梁瀚云的要求下更换了。
将原定九月刊的秋日主题换成了海洋主题。
Aviva说，这是Cassandra的习惯。
为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她总是会在旧有的主题上衍生出两到三种相近的方案。
这两者的主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在光影层次与氛围塑造上，颇有共通之处。
只需要将背景布更换成蓝色系，再对灯光设备稍加调整就行。
向似锦静静地观察着。
就像秋日大多会塑造叶隙之间斑驳的光影，形成梦幻朦胧的氛围；
而更换后的海洋主题，拍摄的是水面之下的感觉——光影流转，阳光透过海水形成的光斑，同样也是梦境的效果。
如果模特配合，成片效果一定不赖。
可惜……
“你真的是主摄吗？”梁瀚云再次挑刺。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刚才我就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到主摄这个位置，你还不够格吧？你的镜头很平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组员一再被刁难，Aviva有些生气了。
“换人。”梁瀚云一字一顿地说：“本少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用这个冲撞过我的摄影师……”
“行！那我来！”Aviva与Cassandra匆匆对视一眼后，接话道。
“不，不要你。”梁瀚云笑着，目光在摄影棚内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直埋头记些什么的向似锦身上。
他露出了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容，说：“我要她来给我拍！”
梁瀚云就是奔着使坏去的。
被他点名的向似锦还旁若无人地盯着她手上的材料，直到环境静下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抬眸，对上了梁瀚云的手指。
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说：“我？”
“……对！”在看清向似锦的脸后，他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的情绪，“就是你。”
比起Luminé的工作人员，他的经纪人先一步打断了他。
他将梁瀚云拽到一旁，沉声道：“你知道这次拍摄对你很重要吗？你选的那个摄影师一看就是实习生，你打算把你出道以后第一次重要的拍摄交给一个菜鸟？？”
“那又怎样？”梁瀚云一挑眉，“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好看吗？”
“这不是你儿戏的地方！”经纪人低声呵道：“你耍性子要更改拍摄时间，临近了又耍大牌让他们等，想更换主摄这都没问题，都可以由着你来。但封面的效果会影响你杂志的销量，你出道后不论是在路人缘，还是团队内，风评都不好，杂志销量再扑街，你真不怕被对家群嘲啊？”
“我不会被嘲的。”梁瀚云耸肩，“我的销量一定会是第一。”
“……”闻言，经纪人的脸沉了下来。
他知道，梁瀚云说的是对的。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想清楚了，选一个菜鸟当主摄，你人生第一张杂志封面很有可能成为往后跟你十几年的丑图……”
梁瀚云自信地打断他，“不，我不会有丑图的。”
“……”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经纪人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了Cassandra。
两人简单沟通后，Cassandra来到了向似锦面前。
她冷声道：“你可以吗？”
“Cass，似锦入职才一个月，她还是个新人。”Aviva接话道：“她确实有天赋，但是这是杂志封面，不是用来练手的，如果拍得不好，我们还要重拍……”
她压低了声音，又开始了碎碎念，“而且梁瀚云这人次次耍大牌，重拍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如果不重拍，杂志销量不好，对你后续也有影响啊……你也知道主编那边一直虎视眈眈……”
“Viva，我问的是她。”Cassandra温声打断她，重新看着向似锦，“你可以吗？”
向似锦思索了片刻，肯定道：“……我可以！”
机会摆在眼前，没有不抓的道理。
说来也巧，在获得offer和正式实习的这段时间内，向似锦对时尚杂志的摄影做了些功课。
也在翻阅各种期刊中产生过灵感，恰好与这次更换的海洋主题类似——深海人鱼。
比起单纯地塑造光影，在设计中，还增添了不少她本人格外擅长的故事性与情绪转折。
“……我觉得比起模特简单地对着镜头摆pose、对着镜头笑，在画面里融入一些故事性效果会更好。”向似锦拿着她的平板，将上面的大概构图展示给Cassandra和Aviva看，“我之前有大概设计一下，比如，模特扮演的人鱼在水下对人类世界感到好奇，他可以躲在礁石后，窥探人类世界；陌生的世界带着一丝危险的引诱……难点就在于模特需要一些表现力，但如果和镜头配合得好，效果也会大幅增加。”
“而且刚才我看过仓库里的道具，在现有的基础上只要摆上一些布景，加上后期处理，就可以达到效果，甚至会比现阶段呈现的更好一些……”
说完，她还是有些忐忑地看了下面前的两人。
Cassandra沉默着。
“你的构思可以，但你也说了，模特需要有表现力。我不认为梁瀚云能够做得到。”
Aviva皱眉道：“他选你，就是指着看我们出丑，会配合你的调度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向似锦笑了，笑容中溢满了少年心性。
见状，Aviva也跟着笑了，她顺势搭在了她的肩上，“你还真自信哈？”
“那必须的。”向似锦傲娇地翘起了下巴。
但自信归自信，她的心仍是悬在嗓子眼，并且随着Cassandra的沉默，愈发加快。
就在她更慌张时，Cassandra松口了。
她看了一眼Aviva说：“Viva，这些布景没问题吧？”
“没问题。”Aviva咧嘴一笑，“只要能送走那尊大佛，我觉得大家很愿意配合赶完这个布景的。”
说着，她快步朝组员走去，还不忘朝向似锦招手，“小似锦，快和我来！”
在大家的积极配合下，不到十五分钟，新的布景就完成了。
如Aviva所言，向似锦确实是个新手。
从拥有相机至今，她拍了不少东西，但大部分拍人时，她都只是简单地指挥，不会在画面中加入过多的想法。
完全依着她来的模特，只有两个，一个是小猪，还有一个是林千礼。
她看着面前时不时朝她抛媚眼的梁瀚云，非常不愿意将他划入第三个模特。
她紧了紧手中的相机，一脸的如临大敌。
但比起先前的拍摄，这一回，梁瀚云配合了许多。
不到一小时，封面拍摄就完成了。
向似锦心惊胆战地站在Cassandra面前，等待她的拍板，大约十分钟后，Cassandra笑了。
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说：“可以，辛苦了。”
宣告工作结束的一瞬间，摄影棚内紧张压抑的气氛也一并消失。
向似锦却愣在原地。
“终于下班了下班了下班了！”Aviva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才注意到她在发呆。
她痛快地给了向似锦一个拥抱，说：“真不错啊，小似锦。下班了！发什么呆呢？”
向似锦抬眸，对上Aviva难以掩饰的笑容，轻声道：“Viva姐。”
“嗯？”
“你抽我一巴掌？”
Aviva嘴一撇，“……所以你其实是抖M吧？”
“怎么会？”向似锦两眼放金光，她兴奋地抓住Aviva，说：“Cass她……”
“她怎么了？”
“她对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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