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烛火猛地一晃。门扉洞开,夜风裹着北地深秋的寒气卷入。
众人纷纷望去,谢云姝也抬起眼眸——
檐梁之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立在庭前。玄色大氅被风拂动,萧晏缓缓走入厅中,他身形虽因病而略显清减,肩背却依旧笔直,动作沉稳。
待走近些,跳动的烛火在他的脸上印出清俊的轮廓。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连日奔波未眠的淡青,唇色亦淡,却丝毫不折他眉宇间的清贵之气。
思绪被拉长,不禁想起五年前丽州城的那个夜晚,他们的初遇。
当晚,城内发生了一场针对某位高官的暴乱。暴动的流民与镇压的官兵混杂,将街市搅得天翻地覆。她在奔逃中被人群推搡,跌入一条暗巷,几乎是同时,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身影也闪了进来,力道不轻,与她一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彼时,他正好被人追杀。
追杀他们的人,正是南朝令人闻风丧胆的狄沙族,一个异教暗杀组织。
“别出声。”黑暗中,少年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此时巷外充斥着杂沓的脚步声、兵刃交击声和呵斥声,而她只听得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下一秒,他们被人发现。
刀光乍起的瞬间,她的脸被其中的一名杀手看清。
“走!”萧晏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不得已只能带着她一起跑。
后半夜他们终于甩开刺客,来到了城郊外一座破庙,此时夜雨滂沱而下,寒意刺骨。谢云姝靠坐在斑驳的柱础旁,冷得微微发颤。
萧晏沉默地解开半湿的外袍,罩在她有些发抖的肩上,“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谢云姝冷得跺脚,抬眸道:“本就是你惹来的杀手,若不是你,我怎会受了无妄之灾?”
说毕,她打了个喷嚏,将他的外袍拢得更紧。
出来太急,穿得太单薄了。
她冷得要死。
一声低笑自头顶响起,“说得也是。”
“今夜姑娘为我所累,我一定负责。”他将一枚触手温凉的白玉哨子塞入谢云姝手中,“以此为信,日后若遇难处,可来北燕寻我。”
那一夜格外漫长,直到天光微熹,他们也不曾互通姓名。
可那双眼睛,她记了很久。
天亮后,萧晏将她送至安全的驿站,然后转身投入渐散的晨雾中。
那时,她没想象到,他们能这么快再见。
原来,他是父亲为她选中的婚姻对象。
那个时候,萧晏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他的名字,在边境线上便是半面旌旗、一道雷霆,无人不晓,无人不惧。
她还记得那年春天,满树梨花如雪,萧晏一袭白衣胜雪,立在纷飞的花雨中对她承诺:“云姝,待我他日南下,定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你入我萧家之门。”
那时候,他望着自己的眼眸,灼灼如星,一如现在。
......
回忆如潮水般褪去,萧晏的脸庞复又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云姝,”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却清晰地唤出她的名字,“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间,谢云姝心口微滞。是啊,乐山一别,他们已有三年未见。萧晏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两位长辈,依礼请安:“祖母,母亲,让您们忧心了。”
萧老夫人心疼道:“快别多礼!你的伤…”
“无碍,只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
“皮外伤?”徐夫人心中不忿,眼前又浮现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日你遇刺,刀子离你的的心口只差分毫,医官都说若是再偏上一丝,便是回天乏术。”
萧晏语气平静,打断了母亲的担忧,“祖母,母亲,我有些话想与云姝单独谈谈。”
徐夫人声音有些沉,“晏儿!你伤势未愈,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
对于儿子带伤赶回来见谢云姝一事,她颇有微词。
“好了,”萧老夫人却轻轻拍了拍徐夫人的手,“他们年轻人自有话说,我们两个老婆子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母亲,我...”
萧老夫人神色微动,语气便有着不怒自威的震慑,“走吧。”
徐夫人看了谢云姝一眼,终是叹了口气,无奈跟上。房门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偌大的厅堂,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晏向前一步,靠得近了些,衣氅上的寒意淡淡萦绕在两人之间。烛火中,他凝视着她,眼神细细描摹她较之几年前清减的容颜,“云姝,你瘦了。”
他稍作停顿,终是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我已知晓南边局势,关于你的父亲......”
谢云姝眼眶倏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父亲为了蜀中百姓与敌军战到最后一刻,虽死犹荣。”
他是她蜀地的英雄,也是她心中永远的英雄。
“节哀。”萧晏的声音放得极轻,“我曾向你父亲承诺,要护你一生无虞。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字落下,谢云姝心头猛地一刺。
她的家永远在蜀地,在那片青翠的山川之间。可如今,那片土地正饱受战火的蹂躏。她应当开口求他出兵,这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
可话至嘴边,谢云姝却有些说不出口。她如何能开口?徐夫人的话说得很中肯,萧家如今同样强敌环伺。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间,萧晏却已敏锐地洞察了她的挣扎。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道:“云姝,我愿即刻调兵南下,助你击退公孙袭,光复蜀中。”
谢云姝倏然抬眸,“什么?”
……
惊喜、惶惑与感激在胸中翻涌。
她原以为,久别重逢少不了一番周旋算计,她要用尽筹码去换他出手,直到将那点旧日情分也消磨殆尽。
可萧晏没有。
他没有虚与委蛇,没有避而不见,只是真切地看见了她的困境,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此刻,所有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谢云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他。
“云姝,”烛火下,萧晏的看着她的眼眸里有些微光波动,“别这么看着我。”
他声音低沉,“我是有私心的。”
随即,萧晏语气变得怅然,“自王室覆灭,北燕三族暗中的交锋便无休止,百姓夹在三族势力中,兵不得安其军,农不能耕其田,致使北燕国力渐弱....”
他望着窗外黑暗的一片,眼中锐意凝聚。
“我早已无法忍受这般局面。”
“发兵南下,虽然可能给魏梁两家可乘之机,但我相信有母亲,有阿翊在,他们定然能稳住局势。相反,此战若胜,萧家军便可借此打通西南关隘,进而掌控西南十六州…”
说这话时,萧晏的眼底如有星火燎原,“终结内乱,重塑秩序,这既是为了北燕的未来,亦是我必须踏上的道路。”
谢云姝怔住了。
北上求援之前,她并非没有权衡。
倘若萧晏凭借蜀中天险控制了西南十六州,届时岂止是北燕,整个天下都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向萧氏求助,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门揖盗?但她别无选择,弟弟年幼,宗亲无德,蜀中危如累卵,她只能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萧晏心中有江山,有兵锋,有吞吐天地的志向,他生来便是要凌霄御宇、纵横四海的。
与其让残暴不仁的公孙袭铁蹄践踏,屠戮蜀中百姓,她宁愿将全部赌注押在萧晏身上。赌他胸襟足以容下万民,赌他兵锋过后仍存仁念,蜀地的将士们能在他的大业之下得到一个善终。
只是她不曾料到,萧晏竟会如此坦荡地将野心铺陈于她面前。
过了许久,谢云姝才听到自己声音微涩,道:“你打算如何做?”
从北燕到蜀地,兵马疾驰最快也得十日。她孤身北上时,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此时若从蓟州出兵,必然延误军机。
唯有从离蜀地不远的置厝借调兵力,方算可行。
置厝离蓉城不到二十里路程,可四周却被公孙袭包围,想要突围也很困难。
更何况,一旦萧家出兵,与萧氏有仇的江左陈氏定然会全力阻拦。
萧晏闻言,微低下头看她,“云姝,我了解你。你既存了北上求救的心,蜀中之困必然已有解。”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四目相对,谢云姝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全然了解与信任。
挣扎几分后,谢云姝转身,从包裹中找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后,她的指尖点向蓉城东北方向。
“公孙袭纠集十万联军,看似铁板一块,但其主力乃陈州刘显、符州葛威以及公孙本家三部。刘显贪利,葛威多疑,公孙骄横——三人联盟犹如三足鼎立,缺一即倾。”
二人移步桌前,谢云姝取过案上三只茶盏,代表这三方势力。
然后,她的手指指向了其中一杯盏。
“陈州军远征粮草最吃紧,若派死士潜入其粮道散布谣言,称符州军欲与公孙袭瓜分陈州,同时让细作在葛威营中‘不慎’泄露公孙致刘显密信,提及战后独占江陵盐铁之利…”
萧晏:“空口离间,他们岂会轻信?”
“所以要有实招。”谢云姝眸光一转,如刀出鞘,“待你与置厝军取得联络,便可选一日子时,派一支轻骑打着刘显旗号突袭葛威左翼——不必死战,劫掠些粮草即可撤退。”
她将第三只茶盏重重扣在中央。
“葛威生性多疑,必认为公孙氏与刘显想要过河拆桥,分吞蜀地。届时我们再开放东门,容刘显部下追击,佯装撤退。届时三军内乱一起……”
她突然收声,指尖划过地图上联军大营的位置,轻轻一划。
“——便是火并之时。”
许久,萧晏凝视着她方才划过地图的指尖,然后目光转到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叹赏。
“我一直知道,乐山王的女儿,从来不是需要人呵护的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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