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他在大殿上惹怒了圣上——”此话使得在场之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呢!”祖母急切将拐杖往地上撞击,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然后老爷被圣上用剑斩断一臂,圣上让他徒步从宫中回府!”
祖母一听此话,顾不上旁人的搀扶,急匆匆地走到屋外,仰头看着这瓢泼大雨,痛苦地闭上眼睛,流下一行清泪。
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悲切地问着阿鸣:“那他可有性命之忧?”
“老爷伤势重且未及时处理,在如此雨势下走回,恐怕……”阿鸣也不忍心说下去了。
母亲用手帕抹去泪水,兰英寸步不离地扶着她。
看着祖母和母亲此刻的状态,有些事恐怕现在不便问她们,阿鸣或许知情。
“阿鸣,我问你,父亲为何会惹怒圣上?”
“圣上今日提出要割地求和,割的正是言州……”
言州!那是兄长三年前拼命守下来的地方,那场大战不知折损了多少将士,也正是因为这场大战,我的兄长被赐死大殿内,这一直是我们心头的一道伤。而这些日子虽说是有要与雁国相战的消息传了开来,但那又怎能未战先降呢!一道伤还未痊愈,如今又要将言州拱手送人,这如何能行!
“老爷自然是不答应,便于大殿上直言此事不可行,一时便与圣上起了争执……”
“其余大臣呢,难道都同意此事?”
阿鸣用衣袖一抹涕泪,摇着头,接着说了下去:“圣上意已决,他们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味点头……圣上将要处决老爷时,先是只有康王站出来求情,后来说是又有几个大臣跟着求情……可还是……老爷能不能平安归来还不可知……我真怕……”
“父亲他会平安归来的。”可此番凶多吉少,回来之后,只怕是还有折磨。
大雨滂沱,似瓢泼盆注,地上淌着的水,在几人人影闯入的那一刹那被浸染成鲜红的血色。
目光从地上的血红色,移至断去的一臂,移至父亲憔悴的面庞,移至他艰难迈出的一步一步,鲜血顺着衣裳滴落,我早已泣如雨下。
众人皆赶忙簇拥上去,却被一道尖细的刺耳声呵止住:“都给我退下!圣上说了,得有林朝泽一步一步走至府中堂内才算数!”
定睛一看,出声的人是一位宦官,身姿傲慢,他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守卫便抽剑出鞘,拦在父亲面前,不准众人靠近。
我们只好退至一边,眼睁睁看着父亲踉踉跄跄挪动着,却无能为力。
我与丫鬟将祖母搀扶至屋下,她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着,用力握紧手中的拐杖,强撑着身体,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父亲。
我的心始终悬着,等到只有区区几步时,等到只有一步时,他的血迹拖长着。
等到将要跨过那道门槛时,父亲被绊倒了。
父亲瘫软地倒在地上,不停喘气咳嗽,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们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安置在屋里,一旁候着的医师也急忙上前为他医治。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他装模作样地拂去身上的灰尘,笑里藏刀,脚却一步也不肯挪,直至几锭银子交至他的手上,他掂了掂重量,目光像毒箭般射向我们,留下一声嗤笑,方才快步离开。
我们的衣裳都已经被雨淋湿,我便劝说祖母与母亲先去更换衣物,以免着凉了,可她们全都沉默着摇摇头。
“我留下陪父亲,有什么情况一定及时告知你们,若是你们也因此病倒了,那必定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
“祖母,你说呢。”我拉着祖母的手劝说着。
祖母似是想通了,什么也没说,便随丫鬟回房了。可母亲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盯着父亲那边,眉头紧蹙,眼泪不停往下流。
我不停摇晃着母亲的手,希望她能听进去我说的话。她则像是意识刚刚回笼,怔怔地看了我一眼。
“母亲……”
“我知道了……”
“兰英,要好好看着母亲。”我对一旁的兰英悄声叮嘱道。
等了许久,医师才从里屋中出来,祖母她们也早早地回来等候消息了。
“楚大夫,我儿如何了?”
“命暂且保住了,日后情况如何,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如今他还没醒,你们安安静静地等些时刻吧。”
心中的石头仍旧未落下,我担忧地望向床榻上的人。
父亲……
不知不觉便已守到了夜晚,炽热的烛火映着父亲苍白的脸庞,他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面色似也有了些生气。
我们喜极而泣地围了上去,竟都未说一句话,只留下静寂中的啜泣声。
圣上也派了一批人在此等候着,一见此状,他们连忙起身上前确定情况。等到一切确认无误后,为首的人便亮出令牌,其余人皆跪下行礼。
为首的太监补充说道:“圣上体恤臣子,特许林朝泽不必行礼。”
“圣上口谕,林朝泽当朝与朕对峙,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朕甚是不悦。即日起,罢黜林朝泽吏部侍郎身份,改任檀州县令,明日寅时启程。钦此——”
檀州乃蛮夷之地,父亲又身受重伤,还未休养好便要启程,这便是要他的命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待那一行人走后,父亲虚弱地说:“言絮,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祖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同母亲一道离开了,房中只剩下我与父亲两人。
我坐在父亲床边,他勉强向我挤出一个笑来,可这个笑中满是痛苦。
“言絮,不要哭了。”我点头答应,可还是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言絮啊,今日之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
“那你怪父亲吗?”
“父亲为的是大义,我不会怪您的。”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那便好。”
“日后家中,恐怕得你撑起来了,若是实在有什么难处,找你大伯帮帮忙,他虽与我不和,但若是念及旧情,想来还是会帮些的,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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