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微雨濛濛,秋晨的清寂里,偶有鸟雀轻啼穿林而过。
“看这雨势。” 太子越珺纵马在前,瞧着兴致极好,不时勒马回头,“明日定要下得更大。今儿再不出来透透气,就只能等着缩在营帐里听雨了。”
“殿下说的是。” 江鹤汀在后应着,眉峰微蹙。
他素爱洁净,本就厌恶这雨天泥路,偏被太子一早拉来游猎,还耽误了与越珩的约见。
桩桩心事压着,应答间难免带了几分恍惚敷衍。
越珺何等敏锐,早已察觉他的心不在焉,问道:“从出营地就魂不守舍,无精打采的,在想什么?”
江鹤汀强压下烦闷,唇角勉强牵起:“昨夜殿下赏的烤肉鲜嫩,多食了些,夜里积食没睡好,让殿下见笑。”
“哦?” 越珺轻哼一声,眉梢微挑,“倒是孤的不是了。”
他命人去送烤肉,盖因侍从报说,见着江鹤汀在越珩帐外徘徊。可后来送肉的人回禀,江鹤汀分明在自己帐里。
许是侍从眼花看错了。
但不知为何,越珺仍旧感觉心头不畅,有些闷堵。
越珺瞥了眼江鹤汀被雨雾打湿的发鬓,见他垂着眼帘,似在专心看路,可那紧抿的唇角分明藏着心事。
是他不曾知晓的事。
江鹤汀有事瞒着他,这个认知让越珺的情绪更加糟糕了。
两人并辔行了半里地,林间雨声渐密,马蹄踏过积水的洼地。
他似是随意道:“说起来,老三老五近来愈发不安分了,在朝中大肆拉拢人心不说,竟连越珩那个贱种都不放过。”
江鹤汀答道:“他们于殿下而言,不足为惧。”
“越珩此人,你怎么看?”方才的答案并不能满足越珺。
“我与他无甚交集,也没过多了解过。”江鹤汀话说半句,见太子仍是不满,才继续道:“不过此人天资鲁钝,身后更无势力可倚仗,算不得什么人物。”
“阿鹤。”越珺声音放得缓了些,但眼神却带着压迫,“说点孤爱听的,你是知道的。”
“不过是个婢生子罢了,殿下何必在意。”江鹤汀暗暗攥紧缰绳,不明白太子今日为何偏揪着越珩不放。
但他确实知道太子爱听什么。顿了顿,字字如冰:“这般卑微出身,简直是玷污皇室血脉,多看一眼都嫌脏。也就三皇子他们原是庶出,混到一起恰好相得益彰。”
越珺知他平日素来温雅,极少口出恶言,能说到这份上,大约已是极限,便不再紧逼。只淡淡问道:“心存妄念的贱种,留着迟早是个祸患。你说是不是?”
江鹤汀顺着答道:“那是自然。”
前方树丛簌簌作响,侍卫拨开枝叶从中走出,身后还有一人,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是越珩。
他立在那里,脸色比山谷中的雾气还要白,草屑黏在袖口,黄泥溅上裤脚,显然已经在这湿冷的林间站了许久。
江鹤汀只觉后颈汗毛骤起,死死绷着脊背,才维持了面上的平静。
刚刚那些诛心的话,越珩定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毕竟这应当才是太子的真实目的。
他没敢去多看越珩的神情,只是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的不得已的,越珩会懂的,就像从前那样。
待寻到独处的时机,只需好生解释,很容易就能哄好的。
江鹤汀这么想着,但强烈的不安还是如潮水般漫了上来,连呼吸都带着些许地沉闷。
雨势渐急,周遭树木被砸得飒飒不止。
“好巧,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回吧。”越珺面上无半分愧色,马鞭在掌心敲着,轻傲地说道:“老四啊,雨天路滑,你脚程稳,不如来为孤牵马吧。”
越珩仍立在那里,微低着头,额前湿发遮住眉眼,神色藏在雨幕里,令人无法辨别。
“怎么?不愿?”越珺轻笑。
江鹤汀目光落在别处,听到越珩的脚步声在泥水里拖沓,朝这边走来。
越珩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方才那些‘婢生子’‘玷污血脉’‘嫌脏’的字眼,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一下下往心口扎去。
任他再怎么告诉自己,江鹤汀有他的不得已,可却仍旧挥之不去。
越珩觉得,他不好。
他竟然不信任江鹤汀,竟然在刚刚生出一丝犹疑。
不该这样的。
回程的路格外漫长。
越珩牵着马缰走在前面,衣袍下摆浸着雨水,顺着流下溅在泥泞里。
雨丝落在江鹤汀的眉峰,在抬头的瞬间,淌了下来。
他涌起了股莫名的寒意。
总感觉这雨雾里,像是藏着说不出的不祥。
一阵冷风自远处卷来,惊起了满山鸟雀。鸣声未落,旁边侍卫便长刀出鞘,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戒备!”
刚摆好架势,就见数道黑影倏地窜出,是几条碗口粗的花斑毒蛇,吐着分叉的红信,直奔马前。
幸好侍卫们早有防备,刀光映着雨珠,瞬间将蛇身斩为数段,腥甜的血混着泥水溅开。
于他们而言,没有意外。
只有蓄意为之的刺杀。
一行人不敢久留,正欲催马离开,身下坐骑却发出一声凄厉惨嘶,前蹄猝然抽搐,直挺挺栽倒在地。
就像一个开端,其余的马匹也都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江鹤汀猝不及防,险些摔进泥里,踉跄着站稳,周围情形使他心头一沉。
连马也被做了手脚!
今日这场局,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山林里,怕是不好全身而退了。
与此同时两侧密林,又突然爆出震地般的咆哮。
草木间影影绰绰,盘踞着数只吊睛白额的猛虎,铜铃大眼闪着幽光,正贪婪地盯着这边,伺机而动。
三两瞬息凶性毕露,腾跃而起直直扑了过来。
“护卫太子殿下!” 侍卫统领嘶吼着,众人瞬时结成人墙,将越珺死死护在中央。
侍卫们只顾着抵挡身前猛虎,一个分神,就把江鹤汀甩在了保护范围外。
江鹤汀暗骂一声,正待向里靠拢,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黄黑身影已经猛地朝他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矮身就地一滚,泥水溅了满脸。裂帛声响,衣摆被生生撕下大片,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你撑住不要死啊!求你了!”他还未来得及向系统求救,系统就已经先崩溃了。
江鹤汀低喝,“闭嘴!”
心里翻涌的是止不住地悔意,早知道要受这般折磨,还不如直接让越珩砍了头,反倒能落个痛快。
越珺长剑紧握,额角青筋暴起。连喊几次命人去救江鹤汀,但却无人过去。
于侍卫而言,最重要的是太子的安危。他们现在也就只能勉强护住太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众人寸步不离护在太子身前,任越珺如何急喊,终究没人敢挪动半步。他望着江鹤汀在虎爪下狼狈躲闪,急得双目赤红,却被人墙死死拦住,连半步都突不出去。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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