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箴眉心微敛，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是她手底下的度支侍郎贺嵩。
此人在度支曹多年，陆启还未登基时便是度支郎中，在度支郎中的位置上干了将近十年，还是后面他的顶头上司年老致仕，度支侍郎这个差缺空出来，按照资历，他才补上去的。这么些年，在度支看着也像是兢兢业业，该做的事情从不推辞，不该做的事情也绝不插手，遇事不决便称病不朝，风头过了便装耳聋眼瞎，这几年来，与扶箴倒也相安无事，是以扶箴也从未将心思放在他身上，竟没想到此刻对她“落井下石”的，会是这个贺嵩。
扶箴看辛越一眼，辛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她这方想起来，之前辛越刚回京时便在洛阳同各种纨绔打交道，在秋狝之前，时常出入醉月楼、绮春坊这样的地方，其中似乎就有贺嵩那个幺子贺思睿，人称一声贺十三。
原来辛越早在那时，便开始着手布置今日之局了，几乎与她同时动手。
这人倒是比她想象地难缠得多。
于扶箴而言，事情似乎也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贺嵩已然站了出来，朝陆启躬身：“臣为度支侍郎贺嵩。”
满殿之上一片哗然。
毕竟在此之前，满朝皆知，大魏尚书省六曹，其中度支曹、七兵曹、殿中曹悉由汝阳王陆桓调动，而余下吏部曹、都官曹、祠部曹三曹则更多以当今中书令崔述马首是瞻。虽则秋狝时，殿中尚书柳缇之因更早之前的韩昉案被迫在家中思过两月，让陆启联合殿中郎中崔琨在猎场与陆桓正面抵抗，但最终没掀起水花来，事后柳缇之继续任殿中尚书一职。
陆桓与崔述两相对峙，陆桓掌京畿四卫之兵权，手底下有扶箴这样的心腹把持度支曹，自是权倾朝野，但中书令崔述司宗教礼法、学子入仕、寻常官员晋升，更与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有所往来，在京城“为质”的辛越手中又有禁军，禁军虽战斗力低下，人数却多，是以两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今天贺嵩这么一闹，明摆着陆桓阵营内部出现了裂隙，只怕此事不会草草了事。
陆启受陆桓压迫日久，此前秋狝一事，没能顺利除掉陆桓，反倒被监控更甚，此时更无法忍受，见到贺嵩有意打破僵局，连忙抬手让贺嵩免礼，清清嗓子，道：“贺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贺嵩这方道：“按照辛将军方才所说，并州提供给怀朔镇国军的兵粮不对，其中有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然并州不单单给怀朔的镇国军提供军粮，同时还负责为武川镇守军提供部分军粮，根据去年并州递上来的账本，去岁并州获粮一百万石，其中应拨给怀朔镇国军三十万石，武川镇守军二十四万石，并州自留八万石，剩余三十八万石则上交洛阳国库，然而臣去查上缴粮食时，发现仓廪里的是三十六万石，本以为是运转时损耗，这不查不要紧，一查竟发现当中有将近十万石都是沙子，而辛将军说建元八年拨给怀朔镇的军饷算上霉米也只有二十万石，但账目上却记得清清楚楚，谁敢说这度支的账不是烂账一笔！”
贺嵩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甚至来胡子都在发抖。
扶箴瞥了眼陆桓。虽然明面上来讲她负责统领度支，但她毕竟只是内廷女官，无正式官职，负责处理度支与七兵曹的事情也只是差遣，加上很多时候是替陆桓做事，故陆桓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容许她插手，诸如度支与司农寺对账一事，平素便是贺嵩在负责，而与地方的账簿则是度支另一侍郎王厦在负责。
王厦同她一样，也是陆桓安排到度支的人，说是平时襄助她，实则是让她与王厦相制衡，避免一方独大，所以王厦经手的许多细节，她也“无权”过问。那对于贺嵩提出的这些仓廪上的事情，她亦是一概不知，因为陆桓不会她知道。
但陆桓并没有表示，扶箴又只能先转头过去问贺嵩：“如今已是九月初，你既然知晓此事，为何不早早报上来以查清？”
辛越哂笑一声，代替贺嵩回了扶箴这话：“他敢报上来么？他能报上来么？谁人不知你与陆桓据度支，他没有足够的把握与合适的契机，报上来是等死么？”
扶箴的目光转向辛越，脑中快速思量对策。
辛越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账本卷起，“而今天，我辛越就是这个契机，贺侍郎自然要将你度支这些烂事一并抖落出来。”
左右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倒要看看这扶箴如何在他面前强词夺理。
崔述记得之前秋狝时，陆桓仗着手中有兵权，让他与妹妹崔泠颜面尽失之事，此时也不理会扶箴，对着陆桓冷哼一声：“殿下，事已至此，你还要对这扶箴行包庇之举么？”
扶箴知晓崔述这是在逼陆桓，她若将问题推给王厦，或许会让陆桓以为她有二心，她不敢如此贸然行事。今天这局，她完全没有防备，被辛越提前布好的局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难以破局，她只得先暂退一步，之后再慢慢谋取。
一直在旁观望的陆桓却突然问她身后站着的度支侍郎王厦：“王厦，此事你可知情？”
王厦抬头看一眼陆桓，当即朝龙椅上的陆启下跪：“陛下明鉴，度支曹与地方赋税以及粮食入仓的事情，确实一直由臣负责，各州粮食分由度支仓部司与户部司负责负责入库，望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陆桓久不出声，只是四两拨千斤地问了句王厦，便让扶箴的处境大改。
在场都是明眼人，清楚明白地看清陆桓这是要拿手底下的人为扶箴挡下这一遭。
陆启更是握住龙椅的扶手，他还未曾及冠，也不大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都是愤恨不甘。
偏陆桓还问他：“如此，陛下可满意？崔公，可满意？”
陆启与崔述都没说话。
辛越却不依不饶：“纵使是底下人的问题，那扶尚书既然拿着度支的印，总不能吃空饷，发生如此之祸，总得引咎思过吧？”
扶箴深吸一口气。
陆桓却气定神闲，淡淡出声：“可以，那便暂时收了扶箴手中的度支尚书印信，如何？”
陆启没想到素来对扶箴百般维护的陆桓，今日竟然答应地这般爽快，而今日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已经是始料未及，他也担心辛越还要继续相逼，遂见好就收，整理自己的衣冠：“此事能秉公处置，自是最好。那便收去扶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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