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建元十五年七月中旬,流火初烁,长安城浸润在溽暑将退未退的余威之中。
连日的骄阳将太学殿阁的青瓦晒得发烫,庭中**的针叶也微微卷曲,唯有拂晓时分,尚存一丝夜露带来的清凉。
寅时末,天色犹自昏蒙,太学之内却已人影幢幢,灯火通明。
仆役们早已将东门外通往城南安门的青石御道洒扫得纤尘不染,甚至连道旁槐柳的枝叶都仔细擦拭过。
太学东门洞开,门楣上“太学匾额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庄重。
祭酒王欢身着玄色缘边的深紫绶缎公服,头戴进贤三梁冠,手持玉圭,立于队伍最前方。
他年逾古稀,白发萧疏,然腰背尽量挺直,面容肃穆,目光沉静地望着御道尽头。
司业卢壶紧随其后,着绯色公服,戴二梁冠,神情一丝不苟,不时低声与身后苏通、刘祥、王寔等十几位博士确认仪程。
博士们皆按品秩着青、绿公服,冠带俨然,静默肃立。
博士之后,便是太学生代表。
王曜站在同窗之间,身着太学生统一的月青色麻布襕衫,腰间束着青色丝绦,头戴黑漆细纱小冠。
他身侧的杨定、徐嵩、吕绍、尹纬等人亦如是装扮。
数百名太学生按斋舍列队,青衿如林,虽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唯有晨风吹动衣袂,发出轻微的拂响。
吕绍悄悄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脚,低声对身旁的徐嵩抱怨:
“元高,这寅时便起身列队,陛下的銮驾也不知何时才到,站得我腿肚子都转筋了。
他体态肥胖,最不耐久立。
徐嵩目不斜视,只嘴角微动,低语道:
“永业兄,慎言。迎候天子,乃臣子本分,岂可怠慢?
尹纬立于王曜另一侧,他虬髯浓密,今日特意修剪齐整,更显得面容冷峭。
他闻言冷哼一声,声音极低,仅周遭几人可闻:
“虚文缛节,有这功夫,不如多反省反省淮南何以战败。
王曜
默然不语目光掠过前方祭酒王欢那略显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
自淮南惨败、李伯护被诛的消息相继传来已过去数日朝野虽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
今日天王亲临太学其所行所言必有其深意。
他微微侧目看向不远处寒门学子队列前的胡空。
胡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衿但气色较往日红润许多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愁苦也淡了些许只是此刻垂首敛目姿态格外恭谨。
王曜想起他如今已得太子接济迁居光福里甚至未来前程也已系于东宫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复杂滋味。
另一边的权宣褒、韩范等勋贵子弟则个个挺胸昂首面带矜持之色显然对此次迎驾颇为重视希冀能在天王面前留下印象。
晨光渐熹天际由鸦青转为鱼肚白继而染上淡淡的金边。
御道尽头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鼓乐之声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回响。
“肃静!”
卢壶司业回身低沉而威严地喝令。
所有学子立刻屏息凝神垂首恭立。
只见一队执戟的金甲骑士率先出现在视野中甲叶在晨曦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随后是持着符节、幡幢的仪仗
紧接着是数十名身着绛纱袍、头戴貂蝉冠的侍中、黄门侍郎等近臣。
然后便是天王苻坚的御辇。
那并非极其奢华的玉辂而是一辆较为宽大的金根车以赤色为底车盖饰以黄金车厢四周垂着明黄色的绉纱隐约可见其内端坐的人影。
御辇由八匹**色纯白、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牵引驭手神情专注控辔极稳。
御辇之后跟着几辆装饰华美的副车。
王曜目光扫过认出其中一辆翠盖朱轮的车上坐着舞阳公主苻宝与易阳公主苻锦。
苻宝今日穿着一身湖水绿宫锦长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外罩一件月白透影纱的半臂
乌云般的青丝绾成惊鸿髻髻侧簪着一支点翠衔珠步摇流苏轻颤。
她容颜清丽气质娴雅只是眉眼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目光掠过太学生队列时在王曜身上微微一顿便迅速移开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一方素色罗帕。
她身旁的易阳公主苻锦则是一身石榴红地联珠对孔雀纹胡服足蹬小蛮靴墨发编成数条细辫以金丝珊瑚珠串束起显得活泼俏皮。
她正凑在苻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一双灵动的妙目却毫不避讳地扫视着太学生队伍尤其在看到王曜时嘴角撇了撇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姐姐。
再后面的车驾上则是太常韦逞、度支尚书朱序以及两位引人注目的长者。
一位身着宽大襕衫头戴葛巾面容清癯神情淡泊目光中透着睿智与超然;
另一位披着赤色袈裟手持念珠慈眉善目气度沉静与周遭的世俗权贵气象迥然不同。
尚书左仆射权翼、尚书左丞裴元略等重臣亦随行在侧。
权翼面容瘦削目光锐利扫视太学众人时带着审视。
裴元略则依旧是那副朴实无华的模样
就在这静候的间隙吕绍忍不住又凑近王曜和杨定压低声音道:
“子卿、子臣你们瞧见没有?那两位老先生是何方神圣?一位葛巾襕衫像是南边的名士;另一位竟是披着袈裟的高僧。陛下今日将他们一并带来太学莫非有什么深意?”
杨定微微侧首目光在那两位长者身上停留片刻沉吟道:
“看那气度绝非寻常人物如今淮南新败陛下携此二人至太学恐怕不只是为了讲论经义那么简单。”
尹纬在旁冷冷接口:
“那位葛巾老者神态超然有林下之风想必是南朝名士。至于那位僧人.能让天王如此礼遇定非等闲。如今淮南新败陛下莫不是要借重这些人的声望稳定朝局?
吕绍眨了眨眼,好奇更甚:
“能让陛下这般郑重其事,想必是南边来的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他们为何会来长安?
王曜听着同窗们的低语,心中也是疑虑丛生。
这两位长者的确气度不凡,在此时出现在太学,定然与当前朝局有着某种关联。
但他只是低声道:
“慎言,陛下既将他们带来,自有深意,我等静观其变便是。
这时,銮驾仪仗已缓缓行至太学东门外停下,鼓乐稍息。
祭酒王欢深吸一口气,率领全体师生,撩衣跪伏于地,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辇的明黄绉纱被侍从掀起,天王苻坚缓步下车。
他今日未着繁复的冕服,只穿了一明黄色直裾,领缘袖口以金线绣着龙纹,腰间束一条九环金玉带,头戴一顶简单的黑漆透额罗幞头。
他年已过四旬,面容英伟,长髯垂胸,目光开阖间自有睥睨天下的气度,然而若细看,便能察觉其眉宇间隐含着一丝疲惫与凝重。
“众卿平身。
苻坚的声音洪亮而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跪在最前面的王欢。
“王祭酒年高德劭,不必行此大礼。诸位博士、学子,也都请起。
“谢陛下!
众人再拜后,方才起身,垂手恭立。
苻坚目光扫过眼前整齐列队的青衿学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朕今日来太学,一为探望诸生,观尔等学业;二来,亦是欲与诸位大贤共论经义,探求治道。
他的目光在王欢、以及那两位陌生的长者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示意。
随即,他转向太学生队伍,朗声道:
“尔等皆为国家俊彦,将来栋梁。当此之时,更需勤勉向学,砥砺品行,以求他日能匡扶社稷,济世安民。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勉励与期望,
然而在场知晓淮南战事与李伯护结局的如王曜、尹纬等人听在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苻坚的目光落在了王曜身上笑容更显和煦:
“子卿。”
王曜心头一凛连忙出列
“学生在。”
“朕闻你近日在抚军将军府协助**兴整饬军务颇见成效。文武兼修方是大道。你能于太学课业之余留心实务朕心甚慰。”苻坚语带嘉许。
“陛下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此乃**将军信任同袍协力学生不过略尽绵力。”
王曜恭谨回答姿态放得极低。
苻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又勉励了站在前排的杨定、徐嵩等人几句。
杨定因是驸马都尉苻坚问及他读书习武之事杨定应对得体神色间却难掩一丝志业未酬的郁郁。
徐嵩则就近日所读《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章阐述己见言辞恳切深得苻坚赞赏。
吕绍见天王目光扫来紧张得额头冒汗幸得苻坚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垂询。
尹纬则始终低眉敛目保持沉默他那冷峭的气质与浓密须髯却让苻坚多看了一眼。
随后苻坚又看向胡空温言问及其家小安顿情况胡空感激涕零连连叩谢天恩想来苻坚应该已知他已入东宫之事。
这番对话落在后方车驾上的权翼眼中其目光微微闪动。
两位公主此时也已下车立于苻坚身后侧方。
苻宝依旧娴静目光偶尔掠过与天王对答的王曜见他身形较之前更显挺拔坚毅想起他已娶妻对方更有身孕心中那点未曾明言的情愫愈发黯然只觉喉间微微发涩。
苻锦却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
“阿姐你看那王曜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苻宝轻轻摇头示意妹妹噤声。
朱序立于臣僚队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两位长者则并肩而立低声交谈似在评论太
学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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