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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江南岸》

24. 山河驿路2

说着,他转身望向宝砚,继续道:“是日归家,衣锦拜宗,望我宝砚不忘根本,不负所学,为家守清誉,为世立仁心。”

言罢,一旁童仆双手捧上红毡软垫,铺在牌位之前。

瞿宝砚上前,缓缓跪下,正身肃体,面向祖宗牌位。

香火在她眼前袅袅上升,像是山河远路。

她接过老太爷手中的香支,高举面前,语声清正:

“列祖列宗在上,孙女宝砚,今得还乡,拜告宗祠,幸不辱门楣,谨奉香火,致礼于前。”

“承祖训之严,家教之厚,得以登科及第,名列一甲。”

“此身所学,根于庭训;此志所向,愿为乡梓谋安,为百姓谋利。”

“不敢忘本,不敢自傲,不敢懈怠。”

“愿以所学守家声,所任济世途。谨誓,不辱家声,不负斯恩。”

言罢,三拜九叩,长揖不起。

堂前香烟袅袅,炉火微明,此刻天地无声,惟心可闻。

老太爷见瞿宝砚叩拜下去的身影,眼中也泛起一丝泪光。他缓缓走至供案前,亲手将瞿宝砚从地上扶起:“好,好。想必祖宗也都听见了,在天之灵,必定欣慰。”

他轻拍她肩头,又道:“你一路风尘,乏了许久,先去沐浴更衣罢,歇上一歇。晚上还有接风宴,咱们一家人坐上一桌,好好吃顿团圆饭。”

瞿宝砚顿首,声音轻缓:“好。”

当晚,瞿府厅中灯火暖黄。

一家人围坐堂前,饭香氤氲,笑语相闻。

案上仍旧是家常饭菜,不过添了几样瞿宝砚自幼爱吃的菜式,像是糖醋小排,虾仁豆腐羹,荷叶粉蒸肉还有鱼圆汤,皆是她熟悉的味道,也是府中常年不改的风味。

外头再好的酒肴,也比不得这一桌熟手煮出的家常滋味。

这一幕,与去岁赴京前那夜几无二致。亦是家人围聚,只不过话语所谈,是行装待整,路远风寒。

而今名成而归,再入其间,座次如旧,人也未改。

仿佛半载光阴,不过一晃之间。

瞿宝砚此番归来,席上话却比往常多了些。

她说起京中见闻,说会试后迎春宴上的诗酒联句,说天南海北的考子吟咏不绝、有人醉倒在案上的趣事,又谈起御街春色、坊间小摊,语气轻快,眉眼生动。

一席话,说得众人笑声不断,连向来稳重的瞿老爷也不时失笑,多喝了好几盏清酒。

堂中气氛热络温和,饭未中断,话却难停。

窗外春意正浓,风过庭树,吹得灯幔微摇,几点落英随风飘入厅中,落在青砖之上。

家灯如旧,一盏便慰万里风尘。

·

晚饭过后,饭后的余香还未散尽,夜色沉沉,庭中树影斑驳,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爷孙俩一如往日,坐在月下闲谈。

老太爷披了件薄褂,坐在小院藤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温茶。

瞿宝砚坐在他一旁,神色沉静。

老太爷神情如常,仍是那般沉稳清朗。可不知怎的,瞿宝砚却觉出一丝细微不同。

他鬓发似乎白得更明显了些,眼下细纹也深了几分。明明她离家不过半年,如今再望,祖父竟似比记忆中更添几分苍老。

不等瞿宝砚开口,老太爷却先一步望过来,开门见山:“你这次回来,想必接下来不是回京赴任罢?”

瞿宝砚微微一愣,顿了顿,随即轻轻颔首:“不是。”

老太爷嗯了一声,微微点头,似乎意料之中。

“饭桌上只见你笑谈京中旧事,一味给你阿娘、姑姑夹菜,旁的事却只字未提。”他语气平缓,却句句落实,“我便知道,你心里藏着事。”

瞿宝砚闻言无奈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祖父。”

语声却带了几分歉意:“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只是怕家里人多心挂念,反倒徒增烦忧。”

老太爷抿了一口茶,也没有怪:“那就说说看,是哪门子好差事,叫咱们状元郎都犯难开口?”

瞿宝砚神情不动,语气平和道:“殿试过后,朝廷便下了任官的调令。调我往江南道渌州,任知州一职。”

老太爷手一顿,茶盏微微一晃,却没洒。

瞿宝砚瞥见了,故偏头一笑,补了一句:“可是正五品呢,一州主官,实权在身。”

老太爷抬眼瞥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声:“怎么?你进了一趟京,回来便欺负你祖父没见识?老头子虽说老了,那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我能不知道?——京官哪怕是个六品,那也是留中清贵;外放纵是正四品,也脱不得‘在外’之名。这能一样?”

“祖父眼界通透,宝砚哪敢妄言高下。”瞿宝砚连连拱手。

老太爷却笑了:“看来这京城走一趟,倒把你磨得圆滑不少。”

说着他轻轻放下茶盏,望着庭中月光,低声道:“渌州啊……那地儿,我不是没听说过。河道年年亏空,百姓怨声载道,乱得很,算不得什么好地方。都是江南道,就说咱们澄州,都比那地方好上不止数倍。”

瞿宝砚沉默了片刻,却道:“众人都道渌州乱,可此地本是江南富郡,水陆通衢,商道繁兴。如此良地,何以至此?”

她稍顿,又道:“传言之语,未可尽信。渌州究竟怎样,还是要亲自走一趟,踏实地、听实声,方可知真伪。宝砚不敢言能治其乱,却也不愿未临先怯。”

“你说得在理。”说完,老太爷静静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但我倒要问一句——这江南道上地广州多,缘何偏偏是你,叫去啃那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他手指轻轻点着茶盖:“这事若是单从官品分配来看,倒也说得过去,正五品的知州,名义上并不吃亏。可要论实处——渌州是个烂摊子,年年河道亏空、赋税收不齐,前任一位走了,后一位没站稳脚就给参了。你是新中状元,又是寒门出身,名头响、资格浅,拿你去试刀,朝中倒也顺理成章。”

他顿了顿,语声更低:“这恐怕叫‘看你肯不肯下场’,‘会不会走道’。若你真能把这地方理清了,功劳是有的,可树的敌人也多;若理不清,就叫你‘才高不堪用’,以后再打入翰林,也不过是个留名的清贵闲人。”

老太爷抬眼看她,神色不动,却目光沉定:“官场水深,人心难测。你祖父虽未入朝为官,可眼睛也不算瞎。”

瞿宝砚静静听完,半晌,她才低声开口:“祖父说得是,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可这天下朝局,岂因我一人而起波澜?若说只是为了‘试我’,未免太过看轻了这道调令。”

老太爷一挑眉:“哦?怎么说?”

她道:“朝廷任人,远不止‘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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