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东路粲娘不常来，天色擦黑，一出门便找不着北。小厮在前头引路，也不知绕了哪条幽径，进了哪座楼台，把门一推将他两人让进去，“王爷宽坐，小的这就去催促人送醒酒汤来。”

晋王歪在榻上，闻言唔了声，偏脑袋冲那小厮含混道“有劳”。脸颊滚烫飞红，倒烧得一双眸子分外清亮。

小厮见状，呵低了腰劝说：“王爷若不愿挪动，就在府上歇一晚也使得，这房里被褥铺盖都是簇新的，王爷只管安心用。”说罢回身嘱咐粲娘，“劳烦姑娘照看，王爷若要梳洗，您就唤人，小的差人送热汤来。”

粲娘答应得惴惴，眼巴巴瞧着小厮掩上门出去，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再回身看晋王，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端平了身子，温然含笑把她望着，脸色虽仍火热，却一丝糊涂意思都没有。

粲娘呀了声明白过来，“王爷是装醉？”

“不装醉，不知还要拘你到几时。”晋王踱至桌边坐下，步子果真迈得稳当，曳撒的裥褶翩跹一漾，膝襕上八宝平水托起堂皇的蟒纹，闪过一片金芒。

他探脚把条杌凳一踢，拿下巴颏指着她，睨眼笑勾她过来坐，“有件事我谁也没告诉，今日和你透个底——其实我吃酒虽盖脸，却不上头，面儿上瞧着厉害，内里离醉还远着呢。”

粲娘坐下，顺嘴捧一句场，“王爷好本事！”

晋王隐有得意，“可不是么，往日宫宴，但凡不耐烦了我便使这一招。”

桌上摆了只缠枝纹嵌珐琅的攒盒，晋王信手揭盖，拈起个炸果子尝味道，吃口很新鲜，便把攒盒朝她一推，“才刚宴上没见你吃东西，拿茶食垫垫肚子吧，吃过了就回房去，在我跟前逗留久了，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粲娘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王爷这份心田......”

“车轱辘话，多说就腻味了。”晋王哼笑着截断她的话头，指节“笃笃”地在桌面上扣着，是轻快的催促，“吃吧，饿久了肠胃里泛酸，回头夜里睡不踏实。”

其实粲娘没好意思说，她防备着宴上吃食叫人动手脚，晌午刻意吃了个顶饱，捱到眼下也不觉饿。不过感念晋王体恤，仍旧谢过，随意拣了块仓粟糕托在手上，咬一口，白糖搁得重，齁得她蹙了下眉头。

晋王察觉了，举袖凑在鼻尖深深吸一口，“是不是酒气重，熏着你了？对不住，我自己也最厌烦这味道。”

粲娘忙说不是，把高案上的香炉一指，“供着香呢，香气浓成这样，哪里还闻得见酒味。”

晋王噢了声，嘴上说那就好，脚下却仍向后挫，把杌凳怼着挪开点距离。

粲娘囫囵咽下一块糕，嘴里甜得发苦，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勉强把那味道打扫干净。点心是吃不得了，一径地小口嘬茶水，边把晋王端详，忽然觉得有趣。他虽吹嘘自己吃酒单只上脸，其实不是，他分明比清醒时要放纵得多。脑袋或许不糊涂，可性情大不一样，有丝丝缕缕明快的矜贵从他惯常温润的躯壳中张扬出来，整个人有种松散却蓬勃的少年气。

有意思。粲娘暗自发笑，眼珠子定在他身上忘记挪动。

晋王哪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她眼里秋波袅袅，盛满了无尽意趣，欲说还休把他盯着，盯得他脑子里嗡嗡响。他看她那双红唇一下下吮着杯沿，蓦地从骶骨处蹿上一蓬火。

真热。晋王下意识抹了把额头，手上薄薄一层细汗，腔子里一颗心蹦得直突突。他咽了下嗓子，向她伸手，“给我杯茶水。”可她竟没去倒茶，垂眸愣在那儿，忽然把他爪尖抚了抚，抚得挺轻柔，像在探究个什么新奇物件。

这下着实给两人吓得不轻，粲娘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觉五雷轰顶，想不明白究竟搭错了哪根筋，瞧他手指竟瞧出了莹润漂亮，简直鬼使神差似的，忍不住就凑上去握了一握。

慌忙把手缩回来，晋王却叫她神来之笔的那一下撩得急迫，反手扣住她腕子一拉扯，径直便要夺她另一只手上的那杯茶。他掌心火热，粲娘立时察觉出端倪，忙把茶盏撂到地上，颤声说：“王爷别喝，这水不对。”

其实她也闹不准，或许是水，或许是茶食、是香、是宴上晋王饮的酒......抑或都不对劲。她骇然把四下扫荡一圈，懊丧自己还是大意了，不知是国公爷还是老夫人的手笔，竟这般下作。

晋王终于醒过神，撒手退开好几步，往门上一指，“你快走。”

粲娘再顾不得那许多，潦草点头道：“王爷稍待，我去将王府的随从给您找来。”三两步奔到门边，一推门却反被推了个趔趄，因着急，用的力气不小，险些没站稳跌在地上。

“从外头锁了......”粲娘回头嗫嚅一声，这下真有些怕了，想同晋王商量主意又不敢离他太近，一时僵在地心，几乎要哭出声儿。

她抽噎噎的声口落进他耳朵里，像根羽毛从身上拂过去，抓心挠肝的难耐。可语气仍镇定，“你别慌，不会有事的。”说着往槛窗边去，拔开木插销一推，轻松就推开了。

他回头冲粲娘笑，“瞧吧，我说什么来着？”

粲娘舒了口气，“什么都难不倒王爷。”

窗下的槛墙足有三尺来高，粲娘正要去桌边搬杌凳垫脚，晋王已然一个起手腾出窗外，绕到门上把横插的杠子抽开了。

这一番闹腾，暗中窥伺的人再没法装聋作哑，不知从哪个角落现出人形，甚至没忘提溜个食盒装模作样，拖着嗓子阿谀，“哎唷王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会儿可觉得晕乎？小的伺候您把醒酒汤喝了吧。”

晋王正燥得没处出火，见他撞上来，抬脚就是“砰”的一下，小厮手上食盒霎时飞出老远，里头碗盖咣当碎得没边没沿。他嘴角微沉，“带路，本王烦了，要回府。”

小厮惊得筛糠，嘴里除了应是蹦不出整句子，忙摘了盏灯，转身把人往府门上引。

粲娘仍陪侍在侧，同晋王一路走，两人却都没再开口。夜来风叶鸣廊，扑面迎上来园子里干冽的草木气，一忽尔功夫，那房里可疑的熏香散了干净，神思却仍是惘惘。两人迷惘的缘故大抵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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