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庄园的主会客厅是一座镀金的牢笼。
水晶吊灯将过于明亮的光倾泻在深红色的波斯地毯上,墙壁上历代霍桑成员的肖像画仿佛在无声审判。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女士香水以及某种更隐秘的——评估与算计的气味。
莱恩医生站在会客厅侧方的廊柱阴影中,这是霍桑先生“建议”的位置:“观察小姐的反应,但不要介入。除非她出现明显失态。”
艾薇拉坐在长沙发的一端,穿着浅杏色的高领蕾丝长裙,头发被精心盘起,露出苍白如瓷的脖颈。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势标准得像礼仪课本的插图。但莱恩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上,以极其细微的幅度画着圈——那是塞缪尔创作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塞缪尔在控制身体。为了应付这场社交考验,系统选择了最具“表演天赋”的人格。
贝拉米家族来了三人:
·阿尔杰农·贝拉米,家族长子,婚约的男主角。三十岁上下,相貌端正但眼神空洞,像一尊被精心打磨但未上釉的陶俑。他说话前总要停顿半秒,仿佛在等待大脑加载合适的社交程序。
·维多利亚·贝拉米,阿尔杰农的姑母,家族的实际外交官。五十余岁,穿着铁灰色的丝绸长裙,鹰钩鼻上架着金丝夹鼻眼镜,每次眨眼都像在计算着什么。
·詹姆斯·克劳利,贝拉米家族的法律顾问兼“特殊事务助理”。四十岁左右,瘦削,灰色眼睛像两颗打磨过的燧石。他携带的手提箱不是常见的公文包,而是硬壳的专业设备箱。
帕克管家为客人奉上茶点。瓷器碰撞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有如惊雷。
“艾薇拉小姐,”维多利亚·贝拉米开口,声音如丝绸包裹的冰块,“令尊告诉我们,您在艺术方面颇有造诣。尤其是绘画。”
这是试探。贝拉米家族可能调查过塞缪尔存在的迹象。
艾薇拉——塞缪尔——抬起头,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您过誉了,贝拉米夫人。只是闲暇时的小小消遣。”
“不知我们是否有幸欣赏您的作品?”克劳利突然插话,语气温和但眼神锐利。
短暂的停顿。莱恩看见艾薇拉的瞳孔微微放大——塞缪尔在快速思考:展示哪幅画?过于艺术化的可能暴露异常,过于平庸的又不符合“才女”人设。
“最近的作品……都还不太成熟。”塞缪尔选择了谨慎,“若您下次来访,或许我可以准备一些素描小品。”
“不必下次。”霍桑先生放下茶杯,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帕克,去把小姐画室里的那幅《暮色玫瑰》取来。就挂在东翼走廊那幅。”
莱恩心中一紧。《暮色玫瑰》是塞缪尔三个多月前的作品,描绘夕阳下凋零的玫瑰,色彩浓烈,情绪饱满——对“年轻闺秀”而言,过于阴郁了。
帕克躬身退出。等待的几分钟里,维多利亚继续提问:
“听说小姐也擅长钢琴?不知喜欢哪位作曲家?”
“肖邦。”塞缪尔流畅回答,“尤其是夜曲。他的音乐里……有一种破碎的美。”
“破碎?”阿尔杰农第一次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读说明书,“有趣的形容。音乐不是应该和谐完整吗?”
塞缪尔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只有莱恩能察觉的讽刺弧度:“有时,正是那些不和谐的音符,让和谐显得珍贵。就像玫瑰的刺,让花瓣的柔软更动人。”
阿尔杰农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说话。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盯着自己的茶杯边缘,仿佛那里有更值得研究的东西。
帕克带着画回来了。《暮色玫瑰》装裱在简单的木框中,但画面本身的张力几乎要冲破画框:深红如血的玫瑰在暗紫色背景中燃烧,花瓣边缘卷曲焦黑,像在诉说某种无声的毁灭。
维多利亚和克劳利同时起身走近。维多利亚的眼镜片反射着画面,看不清眼神。克劳利则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单眼放大镜,仔细查看画布的颜料肌理、笔触方向。
“颜料用得很大胆。”克劳利评论,“尤其是这些深红色——是朱砂混合了茜素红吗?还有背景的紫色,像是群青与深褐的不完全混合。”
专业得过了头。这不是普通艺术爱好者会注意的细节。
塞缪尔——仍控制着艾薇拉的身体——微微颔首:“您的眼力很准。我尝试用不透明与透明颜料的层叠来表现光的消逝。”
“光的消逝……”克劳利重复,放下放大镜,转向霍桑先生,“霍桑先生,令嫒的才华令人惊叹。这种对‘消逝’主题的敏感,在年轻女性中相当罕见。”
话中有话。他在暗示什么?
霍桑先生的表情纹丝不动:“艾薇拉自小多愁善感。她母亲去世后,艺术成了她表达情感的出口。”
“当然,当然。”维多利亚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艺术是高尚的慰藉。不过,作为贝拉米家族未来的女主人,艾薇拉小姐也需要关注更实际的事务。比如家族慈善、社交日程、产业管理的辅助工作等。”
她看向艾薇拉:“不知小姐对账目管理可有兴趣?”
这是一个陷阱问题。如果回答“有兴趣”,可能暴露怀特的存在;如果回答“没兴趣”,则显得无能。
塞缪尔沉默了两秒。莱恩看见艾薇拉的左手悄悄握紧了裙摆——里昂在试图影响身体,表达愤怒。
“账目管理……”塞缪尔最终说,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母亲在世时教过我一些基础。但我更享受将数字转化为图案的过程——比如将收支数据画成扇形图,那样更……直观。”
巧妙的回答。既表达了能力,又将其包装在“艺术”外衣下。
维多利亚似乎满意了,或者假装满意了。她转向霍桑先生,开始讨论婚约的正式条款、财产公证、以及“婚前健康评估”的安排。
就在这时,克劳利突然说:“对了,霍桑先生。我们在整理家族档案时,发现一些有趣的记载——关于您已故夫人凯瑟琳女士的收藏。据说她有一面非常精美的银背镜,是十七世纪威尼斯工匠的作品?”
会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莱恩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霍桑先生放下茶杯的动作慢了零点三秒。艾薇拉的身体微微前倾——塞缪尔、里昂、甚至怀特可能都在瞬间绷紧了。
“确实有过。”霍桑先生的声音平稳得不自然,“凯瑟琳很喜欢那面镜子。但她去世后……镜子也不见了。可能是某个仆人偷走了,也可能随她下葬了——她曾说过希望带着它长眠。”
“下葬了?”克劳利挑眉,“有趣的习俗。不过据我所知,十九世纪中期以后,随葬贵重物品的做法已经很少见了。尤其是镜子——在很多文化里,镜子随葬被认为会困住灵魂。”
他说话时,眼睛没有看霍桑先生,而是扫过艾薇拉的脸,像在捕捉微表情。
“凯瑟琳一直有些……浪漫主义的念头。”霍桑先生啜了口茶,“我尊重了她的意愿。”
“当然,当然。”克劳利微笑,但那笑容没有到达眼睛,“只是有些遗憾。那样的艺术品,若能流传下来,会是重要的家族遗产。不知是否有画像或描述留存?我们贝拉米家族对古董镜子颇有研究,或许能帮忙寻找类似的作品作为新婚礼物。”
赤裸的试探。他们想要镜子的线索。
塞缪尔控制着艾薇拉开口,声音轻柔但清晰:“母亲那面镜子……我记得边缘雕刻着星辰和藤蔓。镜面很特别,总是映出比实际更明亮的光。小时候,她常抱着我照镜子,说‘你看,镜子里的小艾薇拉比外面的更快乐’。”
这段回忆半真半假。真实的细节增加了可信度,但最后那句话——是塞缪尔即兴添加的,为了制造情感共鸣,转移话题。
维多利亚果然被触动了,或者假装被触动了:“多温馨的记忆。您一定很想念她。”
“每一天。”塞缪尔垂下眼睛,完美的忧伤姿态。
话题被成功带偏。霍桑先生开始讨论婚礼场地的选择,克劳利没有再追问镜子,但他从设备箱中取出一个笔记本,快速记录了什么。
莱恩的目光与艾薇拉——塞缪尔——短暂交汇。塞缪尔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右眼:危机暂时解除,但警报未除。
会面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霍桑先生亲自送贝拉米一家到门口,帕克陪同。莱恩按照指示,走向艾薇拉,准备“护送”她回房间。
但在走廊转角,克劳利突然折返,手里拿着“遗忘”的手套。
“医生,请留步。”他拦住莱恩,声音压低,“霍桑先生介绍过您,说您在为艾薇拉小姐进行……神经调理治疗?”
“是的。”莱恩保持谨慎,“主要是帮助小姐稳定情绪,应对社交场合的压力。”
“压力。”克劳利重复这个词,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质名片盒,递上一张名片,“詹姆斯·克劳利。除了法律事务,我也对神经医学有些兴趣。事实上,贝拉米家族资助了几家前沿的精神疗养院,采用最新的电刺激和化学平衡疗法。”
他顿了顿,观察莱恩的反应:“如果您在治疗中遇到任何……棘手的症状,比如记忆紊乱、身份认知障碍、或艺术创作冲动过度——我们的疗养院有专门的女性失调治疗中心,设备先进,环境私密。”
这是威胁,还是拉拢?或者两者皆是。
“感谢您的好意。”莱恩接过名片,没有看就放入口袋,“但目前霍桑小姐的治疗进展顺利。”
“是吗?”克劳利微笑,那笑容像手术刀一样精确冰冷,“刚才那幅画,《暮色玫瑰》——您不觉得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小姐而言,主题过于……黑暗了吗?那种对‘凋零’的专注,对‘破碎’的赞美,在临床上有时候是某些人格解离倾向的早期表现。”
他知道。或者至少,他怀疑。
“艺术表达是主观的。”莱恩平静回应,“许多艺术家都有忧郁气质,这不等于精神疾病。”
“当然,当然。”克劳利点头,“我只是提醒您,医生。贝拉米家族非常重视未来家族成员的身心健康。如果艾薇拉小姐存在任何……未公开的病史或治疗需求,最好在婚约最终签订前完全解决。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否则他们会介入,用他们的方式“解决”。
“我会向霍桑先生汇报小姐的良好进展。”莱恩说。
“请务必如此。”克劳利戴回手套,“对了,医生。您对古董镜子有研究吗?我最近读到一篇论文,关于某些特殊合金镜面对神经活动的微妙影响——据说能增强潜意识沟通,甚至……稳定分裂的意识状态。很有趣,不是吗?”
他深深看了莱恩一眼,转身离开。
莱恩站在原地,感到冷汗浸湿了衬衫内衬。克劳利知道的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他不仅怀疑艾薇拉有多重人格,甚至可能知道镜子的真实作用——或者至少,在调查它的超自然或神经学属性。
他快步走向艾薇拉的房间。门虚掩着。
推门而入时,他看到艾薇拉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门,肩膀在轻微颤抖。
“塞缪尔?”莱恩轻声问。
“他走了。”回答的声音是安妮的,带着哭腔,“塞缪尔哥哥说表演结束了,但他好累,里昂哥哥在生气,怀特哥哥在计算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我不知道该谁出来……”
系统紊乱。刚才的高压表演消耗了过多资源,人格切换出现了混乱。
莱恩关上门,走到安妮身边蹲下。镜子里的倒影是艾薇拉的脸,但眼神是安妮的恐惧。
“安妮,看着我。”莱恩温和地说,“还记得我们拉钩的约定吗?你现在需要做一件事:深呼吸,在心里喊怀特哥哥的名字。他会帮你稳定系统。”
安妮照做,闭上眼睛。几秒后,她再睁开时,眼神变得空洞平静——怀特接管了。
“系统过载17%。”怀特的声音从艾薇拉口中发出,但语气完全是他自己的冰冷精确,“塞缪尔的表演消耗了过多情感带宽,里昂的防御性愤怒未被完全抑制,安妮的恐惧被触发。我正在重新分配资源。”
“克劳利知道。”莱恩快速说,“他怀疑多重人格,甚至可能知道镜子的作用。他在威胁。”
“已记录。”怀特说,“根据刚才会面的音频分析,我通过你衣领上的隐藏麦克风获取,克劳利对镜子的询问有87%的概率是基于实际情报,而非偶然好奇。他与维多利亚·贝拉米之间有微妙的非语言协调——她负责社交施压,他负责专业试探。”
“他们想要镜子。”
“想要镜子,也想要控制艾薇拉。”怀特分析,“他们的真实目的可能是:一,获取凯瑟琳夫人的信托基金,需要镜子与继承人共鸣;二,通过控制一个‘有艺术才华但精神脆弱’的妻子,实质掌控霍桑家族的部分产业;三,可能还有其他未知目的——克劳利提到的‘镜子神经学研究’暗示他或他背后的势力在进行非正统实验。”
莱恩感到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场婚姻不是简单的商业联姻,而是一场多层次的掠夺:财产、权力、甚至可能涉及对意识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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