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默然无语,下意识的反应是又喝了口巧克力。
巧克力微有些凉了,仍是甜的,只是腻在唇齿之间。
陈列用舌尖挂过,放下碗,手伸进棉服口袋里,掏出一沓红钞来递给姜堇:“你妈转病房的钱。”
又说:“要还的。”
姜堇接过钱,笑了笑。
她低下头,又用那条洁白的发缝对着陈列,一张一张地数着那些红钞。
陈列知道,她并不是想数那些钱有多少。而是此刻,陈列主动递出的这沓钱变成了某种佐证,象征陈列无论如何回避,最终还是接住了她主动抛出的绳索。
而陈列把这些钱塞进自己口袋的时间,甚至在姜堇的这番讲述之前。
陈列缄默坐着,望着姜堇唇角的笑意,心里坠坠沉沉的,竟是和他不满二十的年纪颇不相称的、某种认命之感。
遇到姜堇,他认了。
当下仍是冷声冷气地问姜堇:“笑什么?跟我绑在一条绳上,你当是什么好事?”
他还被那些讨债的人追着,简直是尊泥菩萨。
姜堇摇了摇头,没说话,仍是那样笑着。
她那样的笑容,让陈列想起今晨白柳絮落在他后颈的饼干碎屑,细细的,痒痒的。陈列勾腰,自己也从袋子里摸了块曲奇饼干出来,在齿间咬碎。
然后站起来:“我走了。”
“嗯。”姜堇跟着站起,送他到舱门边。
他钻出去,回眸看了姜堇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冲姜堇一点头,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
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前是有了不同。
陈列确切的感受到这一点,是在一班教室外的走廊上。
姜堇站在那里淡笑着跟杜珉珉聊天。陈列被叶炳崐勾着肩路过,姜堇似全神贯注地望着杜珉珉,只是眼尾朝陈列看过来,在陈列看向她的瞬间,两人眼神倏地一碰,又各自飘走了。
无论是杜珉珉还是叶炳崐,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对视的这一眼。
如果说以前是陈列不情不愿、不清不楚的与姜堇结盟,在陈列“认命”以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松弛下来。
陈列一生未曾与人同路,他也不知与这和他境况相似、心境却迥然不同的女孩能同路多久。
也许到高中毕业的那一天?两人各奔东西。
就先一起走下去吧,既然总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陈列的精神比刚来江城时要松弛了些,在成功甩脱了几次追债的人以后。这具体表现在,体育课上,他开始上场打篮球了。
叶炳崐在球场上的表现典型是“又菜又爱撩”,明明准头极差、又常被人抢断,偏偏一直举着手管陈列要球:“列哥,这边这边!”
陈列被他吵得头疼。
打完三对三的一场对抗赛,也就下课了。
有其他班级跟十一班同上体育课。陈列在篮球架边拎着校服衣领扇风、很随意一个抖腕把篮球扔进收纳筐的时候,别班女生红着脸走过来。
叶炳崐一看她手里的可乐就懂了:“不是我说妹妹,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呢?送给列哥的水都是我代收,我只喝可口可乐,你这拿瓶百事过来,叫我怎么收?”
女生懵了下,顺着他的话头答:“学校食堂的可口可乐卖光了,只剩百事。”
“什么?”叶炳崐哀嚎一声:“老天是想让我今天渴死在这么?”
陈列没搭理他,回教学楼去洗手。
洗手间人多,陈列懒得挤,倚着走廊发了半晌的呆,待下一节课的铃快打响、人都散得差不多以后,他才进去洗了手。
走出来的时候,被什么人在楼梯转角处堵住,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贴住他侧颊,吓他一跳。
定睛瞧见是姜堇,穿校服,扎马尾,素净的一张脸带笑意。贴上陈列侧颊的,是她手里一瓶冻过的可口可乐。
她把可乐递过来:“给。”
陈列虽不像叶炳崐那样爱叫嚷,但他如果喝可乐也只喝可口,姜堇看见过几次。
陈列先是蹙了下眉:“哪来的?”
刚刚叶炳崐跟送可乐的女生发生对话时,陈列看到姜堇抱着书从操场边的铁丝网外走过。
姜堇说:“一个男生给我的。”
陈列:“为什么给你?”
姜堇的唇角往上扬了扬:“你说呢?”
陈列缄口不言,接过可乐拧开,往嗓子里灌了大口,直接喝掉小半瓶。
姜堇看着他喝可乐。真不知男生为何这样怕热,明明今冬是罕见的极寒天气,不过打了场篮球,就跟盛夏沙漠里走过一遭似的。陈列从洗手间出来时明显拿凉水洗过头脸,一头的寸发像毛茸茸的刺猬,倔强的根根直立着,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姜堇忽然问:“我能摸一下你的头么?”
陈列惊了:“你说什么?”
姜堇微一压下巴,真的笑了。
陈列拧上瓶盖。他流畅的下颌线边还挂着水珠,愈发衬得一双黑沉沉的眼凌厉而清亮,喉结也锋利,刚刚他大口吞咽可乐时随之起伏。
姜堇对着他喉结看了眼。
陈列问:“你怎么在学校跟我说话?”
姜堇反问:“为什么不能说?”
陈列怔了下。是没人规定,但陈列心中默认了他跟姜堇树立出的“人设”就该是不认识的。
一个住在臭河水畔破船上、被人追债的、毫无前途的小混混。
和一个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的、家境优渥成绩出众的、会弹钢琴会说英音的大小姐。
姜堇说:“别那么紧张,上课铃都打了,没人会看到。”
陈列:“上课铃都打了你不回教室?”
姜堇又笑了:“我成绩好啊。”
一转身,轻盈地走回一班教室去了。
今年元旦的三天假期,元旦节那天居中。
一中高三本来计划放一天假,但有学生家长给教育局打电话投诉,说学校给学生的压力太大,便又调整回本来的三天。
拳馆的老板娘先就跟陈列打过招呼,说元旦假期有一场重头赛。
陈列的对手,是专业拳手退役,伤了左腿韧带后不能再打了,可出拳极为凌厉,在拳馆人称“老鹰”,只在年节的时候出来打一场,赚够了钱又回去颓着。
老板娘问陈列能不能打,奖金较平时高出许多,陈列应了下来。
从前陈列打拳不是为了钱,他爸欠下的那些烂账横竖他也还不上,更架不住他一边补窟窿、他爸一边捅窟窿。
他赚的钱够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行。打拳于他而言,纯是一种发泄。
现在他想赚钱么?赚钱给姜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姜堇知道他应下这场比赛,没说什么,只在他换了拳击短裤准备上台前,提了句,说“老鹰”打拳挺阴的。
陈列笑了声。那是姜堇第一次看他那样笑,唇角往上拎,有种对一切都浑不在意的不羁和痞气。
他问姜堇:“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姜堇抿了一下唇,说“不是”。
有卖酒女郎看见两人在拳台边说话,过来勾住姜堇的肩,暧昧语气:“怎么着妹妹,给男朋友加油打气呢?”
姜堇不再看陈列,望着那名卖酒女郎笑:“是啊。”
她眸子里有一瞬闪亮的色彩,不知是拳馆顶灯的反射,还是她清透的双眼本来就如玻璃球。
陈列登台。
“老鹰”已是个中年人了,身材不壮,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底子。头发有些长,垂在眼前,依稀露出阴鸷的眼神。
陈列说得自傲一点,在拳馆没怎么尝过败绩。
等“老鹰”第一下出拳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悬了。
他的拳是生活里磨砺出来的,过往艰难的生活左边一刀、右边一刀,把他的拳雕琢成如今锋锐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像“老鹰”这样的拳手,出拳比他更简练,也更锋利。
陈列凭借小半年来攒下的经验,左右晃动着躲过几招,终于被“老鹰”一拳砸中眉骨。他感到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睫淌下。
他看了“老鹰”一眼,明显感到自己眉骨不是被拳头砸破的,而是被一道锋利划破的。
老鹰的拳套间寒光一闪,陈列反应过来,那里藏了枚小小刀片。
过往的生活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局势:“老鹰”这是在专业拳台上学会的阴招,而老板娘默许了他的作为,因为这样打起来更精彩。
陈列不再言语,沉默一个躲闪,向他出拳。
也许这是陈列第一次尝到被人击倒在拳台上的滋味。
脑子里嗡声一片,嘈杂人声变作外太空的来音。他侧脸贴着拳台地板,说不上疼,只觉得晕眩。旁边有人在拿拳拍他旁边的地板,劝他放弃吧,输给专业拳手不丢人。
也有人催他继续,“老鹰”在拳馆就没输过,一定要有人给老鹰一个教训。
在这一片的喧杂中。
陈列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他:“陈列。”
他在一阵晕眩中,用手轻轻地支了下地板,却没能战得起来。
他看到姜堇穿红裙的单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下,像从鼓肚子的玻璃杯里看到的变形影像。随随即他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姜堇的声音是从他身后响起的。
姜堇轻轻地说:“陈列,站起来。”
“无论如何,陈列,站起来。”
-
陈列不知那天是如何赢下比赛的。
人群爆发出激烈欢呼的时候,他只觉得脑子里的晕眩与倒在地上时无异。裁判在一旁数秒,“老鹰”爬起来坐在地上,往边上啐出口血沫,挥手表示自己站不起来了。
陈列走下拳台,老板娘走过来,快要过年了,她黑色的指甲油换成了桃红色,递给陈列一沓更为鲜艳的红钞。
陈列把那些钱揣进口袋,沉默往更衣室走去。
老板娘在他身后问:“喂,明年还打吗?”
他扬起手来挥了挥,那意思不知是打还是不打,亦或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列拧开水龙头,不甚在意地用清水把脸上的伤口冲了冲。回到更衣室,他没急着更衣,坐在凳子上勾下腰,披着件棉服,手里握着手机。
更衣室灯光昏茫,手机屏幕的光线映亮他的脸。
有其他拳手进来同他打招呼,他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明天便是元旦,今晚的人来得多、散得也快,很快整座拳馆陷入一片静谧。
姜堇走进更衣室来的时候,陈列还握着手机,保持着先前那样的坐姿。
姜堇穿着火焰般的红色短裙,抱着白皙双臂,倚在门框上唤他:“陈列。”
陈列又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才抬起眼眸往姜堇的方向看过去。
以至于他望着姜堇的脸时,眼前还浮着刚刚手机屏幕上的两条信息,和姜堇的五官叠化在一起。
两条都是他爸发来的。
第一条是:[幺儿,新年快乐。]
第二条是:[能不能给我打两万块钱,应个急。]
这样的场景在陈列过往的生活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他爸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管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钱。每每要债的人逼上门来,他爸从来都一跑了之。
本来收到[幺儿,新年快乐]这条信息时,陈列心里动了一下。
这好像是他爸第一次跟他说新年快乐。
可是五分钟后,当那条要钱的信息发过来,陈列笑了。
他怎么会这么蠢?换了手机号还想方设法地告诉他爸一声。
他无比随意地把手机扔到一旁,站起来开始换裤子,背对着姜堇,长裤穿了一半,扭头过去盯着姜堇:“别看。”
姜堇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谁看你了。”
在他穿裤子的窸窣声中,他问姜堇:“找我干嘛?”
姜堇细细的手指在门框上涂画:“哦,要过元旦了,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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