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时毓酒后诗兴大发,从唐吟到宋,吟到这首时,坛子里的酒只剩下一小半,胸前衣襟全被打湿,大脑兴奋,小脑麻痹,眼前一片迷离。
下一句‘我欲乘风归去’涌到嘴边,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扬手对着明月高呼:“我欲乘风归去……”
却见一仙人自月中来,飘飘然落到她身边,一手稳稳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肩,一手轻巧地接住她险些脱手的酒坛,霸道又不失温柔地道声:“站稳。”
天旋地转间,时毓以为自己喝得太醉产生了幻觉,于是使劲眨了眨眼。
那兽纹傩面近在眼前,肩头的手掌温热有力。
“阿哲?”时毓惊诧地看了看四周,确信自己还在行宫后再度发问:“是你吗阿哲?”
“是我。”
‘阿哲’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伤寒后遗症,“你喝醉了,这上面陡峭风大,危险得很,我带你下去。”
“别呀!”时毓生怕他一言不合便携着自己飞身而下,慌忙扎稳马步,反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下面全是吃人的鬼魅,到处充斥着污浊之气,令人作呕,还是上面好。”
‘阿哲’的眸色骤沉,“你既然这么厌恶此处,为何不去陈家?我家小姐一直盼着你呢。”
“哎呀!”时毓抬手拍了拍脑门,懊恼道:“瞧我这死脑筋,竟忘了给陈小姐回话了。”
“现在回也不晚。”阿哲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喑哑的声线刻意揉得又轻又缓,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只要你想离开这里,我立即带你走。”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无形间往上移了移,只要她点头,便能立即扣住她的脖子。
时毓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阿哲,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这可是摄政王的驻跸行宫,安保犹如铁桶,我听说连只鸟都飞不进来。还有啊,你今天是第一次来,还是前面就来过一次?”
‘阿哲’也自动忽略前面的问题,反问:“为何这样问?”
“前日有个宫女瞧见你——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你,据她所言,是个戴着兽纹傩面的男子,身形与你一般无二,来行宫寻过我,还在我院里待了许久。她认定我给摄政王戴了绿帽子,便设下毒计想要除掉我。我本来觉得她是在污蔑我,因为你不可能进得来,现在看到你,我又疑惑了。而且,回想起来,那日恰好是我与你家小姐约定回话的日子,你是不是来找过我呢?”
说到此处,时毓严肃起来:“若你那日真的来过,请务必如实告诉我。”
“怎么?那摄政王信了这番污蔑,让你蒙受了不白之冤,你才在这里借酒消愁?”
“这些不重要。”时毓摇头道:“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来过,并且被玲珑看到了,那她对我所做的一切,就不算是毫无人性的迫害,她害我的初衷确实是为了维护她的主人,我应该将此事说明白,说不定可以保下她一命。”
阿哲的眼神复杂难懂,他理解不了时毓,“她害你,你还要救她?”
“这怎么能算救呢?我可不是什么圣母心烂好人,我不杀伯仁,也不想伯仁以我而死,仅此而已。”时毓垂下眼:“因为这一点破事儿,死的人已经很多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阿哲‘’接着便问:“你若去说明,等于亲口在摄政王面前承认,你曾与别的男人在他的行宫里‘私会’,还是两次。这无异于公然羞辱他,挑战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和国朝主宰者的权威。你想过他会如何待你吗?”
“如何待我?无非是打骂羞辱嘛。掐脖子,抽耳光,骂我和青楼女子一般轻浮放荡,我都受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时毓挑了挑眉,从他手里夺过酒坛,抱起来狂灌一大口。
烈酒如刀割过喉咙,呛得她眼泛泪光,嘶嘶抽气。
胡乱用袖子抹去唇边酒渍,她一屁股坐在瓦片上,望着不处虞衡寝殿那一点孤灯,冷笑道:“反正他现在舍不得杀我。”
不知是江南的春夜醉人,还是她唇齿间逸散的酒气令人迷醉。
月华如水,星辉如练,漫过行宫飞翘的檐角,漫过她沾了酒渍的衣襟,漫过她明艳动人的容颜,将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虚幻的光晕。
脚下一片浓黑,头顶漫天星辉,辽阔天地间仿佛只剩这片屋脊,只剩他与她,紧密相依。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
可他们之间的对话,却轻巧戳破了那层幻象,让他看清粗粝的现实:看似触手可及的人,其实还远在彼岸。
“我倒巴不得,他相信咱俩真有一腿,那样他就不必再施舍一个‘毓夫人’给我了。”
说到这里,时毓突然哈哈大笑,扯着‘阿哲的’衣角问:“你能信吗?他万般瞧我不上,却硬要我做他的侍妾。我听说,江南有很多秀坊的老板,为了不让顶级绣娘外流,或为了不给她们开工钱,就把绣娘纳为小妾,你是本地人,你来说说,有没有这回事儿?你说,这摄政王强纳我,该不会也是同样的心思吧?”
‘“阿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落落的手背在身后狠狠攥了攥,“他堂堂一个摄政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要你?这天下的女人,他想要什么样的便有什么样的,若不是因为喜爱……”
话音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手背青筋虬结,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线绷出凌厉的弧度。
氛围突然变得有些拧巴。
“咳咳……”
时毓干咳两声,打破这怪异的尴尬,拍着身边的瓦片邀请他来坐,见他不为所动,主动抬了抬身,扯着他的衣摆将他硬拉过来,“别生气嘛,我不是在贬低你们的王。实在是……算了,不说了,喝酒!”
她把酒坛递回‘阿哲’怀里,洒脱一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诗与美酒,能解千愁。喝!”
‘阿哲’侧过脸,将傩面具下缘轻轻推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唇与下颌。仰头,酒液划出一道无声的弧,精准落入喉中。
他动作很稳,喝得优雅,一滴都没撒出来,也没有被辣的斯哈斯哈的。
时毓醉眼朦胧看得发痴,忍不住感叹:“哇哦,你方才这一下,举重若轻,风流蕴藉,简直就像戏台上精心设计、演了无数遍的动作,我都看呆了。”
“姑娘很擅长夸人。”
‘阿哲’嘴上这般说,语气却很有些呛。
时毓反思自己可能有点轻浮了,忙往旁边挪了点,讪笑道:“不过你今日倒是有些脾气,该不会是窝着火来的吧?难道陈小姐因我没有按时回话,迁怒于你了?”
‘阿哲’垂眼没有看她,只看着脚下那双忘记更换的墨玉包头朝靴,撩起衣摆遮了遮,“未曾。”
“那便好。”时毓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方才我说,想让摄政王误会咱们有什么,那是醉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不可能连累你的。”
‘阿哲’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问:“方才在下听到姑娘呼唤李白,李白是谁?”
“鼎鼎大名的诗仙李白,你没听过吗?”
说起李白,时毓两眼放光,“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能诗好酒,酒后频出佳篇,有着令天下文人嫉妒到发疯的才华。不信你听——”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说到激动处,她又站起来振臂高呼,“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阿哲’眸中发亮,赞道:“好诗!”
这气吞山河、恣意纵横的诗句,越发衬得时毓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她站在屋脊之上,衣袂当风,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令人挪不开眼。
“是啊,太牛逼了。”时毓仰天长叹:“只可惜,我与他同在一个时空,却无缘得见。倘若有一天能见上一面,我一定要——”
阿哲眯了眯眼:“怎样?”
时毓豪迈道:“当他的榜一大姐,让他写一首‘赠时毓!”
‘阿哲’想揉眉心,可惜被面具阻隔,只得暗暗吐槽:没出息。
但见她眼中狂热的崇拜和浓浓的渴望,忍不住道:“你会见到他的。”
时毓此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只当是一句祝福,笑道:“托你吉言吧。”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完了坛子里的酒,月隐星稀,人烂醉。
时毓干脆四肢大敞地躺在瓦片上,强自睁着困顿的双眼,望着天幕上稀疏寥落的星子,声音含糊地低声呢喃:“阿哲,你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就跑不掉了。你们那个王啊,虽然勤政爱民,但骨子里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偏执狂,一旦被他抓到,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哲’俯身看着她,月光淌过她醉意横陈的脸。
那双半阖的双眼迷离涣散,眼尾染着一层被酒意蒸透的、蜜桃熟烂般的艳粉,像被欺负得狠了,被眼泪洇出的可怜红痕。
颊上亦绯云堆叠,一路漫到耳根,呈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一种毫无戒备、任人采撷的娇软。
唇瓣被酒渍润得晶亮,像雨夜里承不住重露、颤巍巍绽到极处的海棠,丰润欲滴。
呼出的气息滚烫而甜醺,混着残酒的芬芳与一丝撩人的微喘。
夜风拂过,她散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随呼吸轻轻起伏。衣襟早已在之前的豪饮与醉卧间松散,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锁骨,月光落在上头,晃出细腻柔光。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抬手有些粗暴地扯松了紧扣的衣领,强压下心底翻腾的燥热。一开口,却被喑哑的嗓音暴露了正在承受的折磨。
“那你呢?总不能一直呆在屋顶上吧?既然你如此厌恶这里,跟我走吧。”
好在,这嗓音恰好带着诱人犯罪的魔力。
“嗯……”时毓从鼻间溢出一声呻吟般的呜咽,像在答应,又像只是醉后无意识的嗫嚅。
‘阿哲’眸色冰冷,声音愈发温柔:“你答应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时毓摇了摇头,终于给出了更准确的答复:“不行啊……我跑不掉的。虞衡一声令下漕帮就会乖乖把我捆回来,你、你也会被我连累的……”
“我不带你回漕帮,我带你远走高飞,带你去找李白,可好?只要能带你脱离苦海,我愿粉身碎骨。”
时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而后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带着朦胧醉意,定定地望着他。
晦暗的光线下,那兽纹傩面显得格外狰狞,但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这承诺是如此诱人。
天高海阔任鸟飞,寻诗问仙到处走,快意恩仇人逍遥。
谁不向往这样的人生啊。
阿哲人品好,武艺高,长得又帅,简直是完美旅居搭子。
而眼下她被琳琅陷害,九死一生,心有余悸,一闭上眼,就会陷入那濒临窒息的无助。原以为能靠一条良策脱离阴谋的旋涡,回到自己能把控的方向上,虞衡的魔爪却穿进她的皮肉,令她挣脱不得。
‘阿哲’的这个提议,简直就像照进深渊里的一道光。
时毓真的心动了。
她甚至开始算计,如何才能说服虞衡放自己走——毫无疑问,漕运保险得落地,先前吹过的牛,帮他摆平北方门阀,大概也得拟个章程出来。
这倒也不难,只需将门阀消亡的历史进程如实告诉他,以他的雄才大略,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径。
他强留自己,无非就是为了这两个目的,只要达到了,何必放一个看着就烦的人在眼前?
正当她要爬起来说说自己的计划,‘阿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时毓,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陈小姐,是为我自己。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记住了你,从此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何这样,像个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一般,我只知道,你的一颦一笑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越想忘便越清晰。我想日日都见到你,夜夜拥你入眠。我想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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