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洞的暗流激荡，拍石之声，被抛在船后。
客船甲板上。
顾我见脸色变了又变，“你都看到了？”
他与师母……还有师母扔了印章，他称好……
荼毗点了点头，“全看到了。”
顾我见一瞬难堪，他主动交代攻略师母的进度，和被动被人堪破秘密，完全是两码事。
“你跟踪我？”
荼毗摇头否认，“凑巧。”
她并没有生气，即便顾我见把问题抛回来，她也完全不走心不受力。
顾我见满腔情绪，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比他刚看见印章在荼毗手上时，还要心头发堵。
“你不生气？”
“不生气。”
顾我见看她一脸认真，不似撒谎，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天性如此吗？”
他这话问得荼毗直犯嘀咕。
倒不是她真反思自己是否天性冷漠，而是顾我见反应太大，质问她时，字字泣血似的。
荼毗：倒也不必红了眼，急得好像眼泪要出来。
她只是来还东西的。
不是陈世美回乡。
荼毗把印章递给他，“你还要吗？”
顾我见一偏头，把眼泪憋回去，才回过头看着荼毗，不说接，也不说不接。
荼毗沉吟，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要违约吗？
说实话，荼毗并不强求与顾我见的这份合作。她只是希望多一件能恶心到谢却风的事，乱他阵脚，为自己弑师提供更多的筹码。
顾我见也想利用她，刺激下师母，显然，目前来看很有效。
一个印章，就让妙音失了态。
这份合作，互惠互利。
荼毗无意占别人便宜，但也不喜被人打乱计划。
斟酌少顷，荼毗开口道：“半年后，印章毁，此事了。”
“球球，是你说的。”
顾我见心里猛地一跳。
荼毗低头，托起剑穗上的圆印章，“这颗，是球球。”
顾我见看过去，她的配剑练坏了许多把，但从未取下这颗代表他的印章。
不，应该说，从他们交换印章起，荼毗就很郑重地挂上了剑穗。而不像他，随手丢进储物袋。
荼毗对他的仪式感，不屑一顾。
但执行得一板一眼。
反观他自己。
顾我见听完像感觉被甩了一巴掌。
心里破开一个名为愧疚的孔。越腐蚀越大。
看起来无比认真，实则没用心的，是他自己啊……
每一天都可以重拾热情地去爱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总是忽冷忽热，对他忽近忽远，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的合作伙伴。
荼毗见他久久不说话，被水润湿的碎发粘在脸上，眼神痛苦而迷茫。
荼毗懂了。
她三两下解开剑穗挂着的圆印章，拨开顾我见蜷曲的手指，塞到他掌心。
“喏，顾我见，还你。”
这是他们合作的凭证，既然顾我见不要了兔子印章，那就是真不要了。
那代表她自己的兔子印章，她自己拿回去，丢掉也不能给别人。
就在荼毗曲起五指，收回兔子印章时。
猛不防一只大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取回信物。
大手的主人眼睫濡湿，真诚地看着她。
“不要，你挂好。”
说话时，顾我见一把抢回兔子印章，又把手心的圆印章，重新仔仔细细挂回荼毗剑穗上，确保不会掉下来。
荼毗疑惑了。
“你不是……不想合作了吗？”
顾我见：“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用行动证明了。还说已经试探出来，师母对你有心，那对你来说，就是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顾我见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发现她说的都是事实。
从前怎么没见她嘴皮子这么利索？
除了骂他的时候。
顾我见没有抗辩陈词，荼毗以为双方达成了共识，一锤定音道：“你默许了，合作就此作废。”
顾我见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
“哦。”荼毗想起来一件事，“我还答应了你，要带着九衢尘卷，随你去见你师母。”
顾我见声音低落，“你还记得这个啊……”
荼毗大为震惊，好家伙，自己的事情还能忘？
她对顾我见的“不靠谱”程度，再次刷新了认知。
荼毗也不内耗，看向船舱，“那现在过去？”
顾我见伸手拦住，“不行！”
“为什么不行？”荼毗莫名其妙。
顾我见急得脑袋冒白雾了。他就是觉得不行。
合作的约定没有完成，中途作废，不行。
明明印章都再次交换了，荼毗还是要断合作，不行。
他要和荼毗两清，从此分道扬镳，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荼毗有些不耐，“你到底想如何？”
顾我见急中生智，“再等等！”
荼毗抱臂，也是今天自己规定的份额练完了，她才有时间陪他闹。
顾我见重复道：“再等等。”
他想到办法了，拖字诀。既然他那么害怕这份合作会断，那就不要断，稳住荼毗。
“合作继续。
我们彼此信守诺言，半年后，再分开不迟。”
这话打在荼毗的点上。她是个重诺言、怕麻烦的人。若无必要，她不想无故取消计划，那会使得她很烦躁。
顾我见正是对她有所了解，才会这么说。眼见荼毗有所松动，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顾我见焦心地找借口。为谈判加筹码。
“合作还有必要继续！”顾我见连最丢脸的内情都自白出来，“师母对我有心，这点未必为真。她是为了九衢尘卷才哄我，我心里清楚。”
少年越说越委屈。尾音发颤。
“哦。”荼毗短短一个字，又截住了他的情绪。
顾我见失语。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荼毗歪头想了想，“答应，合作继续。”
这一句话，顾我见如蒙大赦。
她一句肯定的话，让他整个人身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一时之间，情绪大起大落，顾我见感到身心俱疲，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恐惧。最后他只剩下一种情绪。
太好了，荼毗不会离开了。
刚才，他真的很害怕。
荼毗这边，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可她也难受。
她讨厌计划外的一切变故。尤其这变故还来自于合作伙伴的不稳定性。
于是，合作双方，彼此难受？心有芥蒂地承认了这段合作关系的延续。
“那我先走了。”荼毗扭身就走，忽见船舱内闪出道人影，不是妙音却是谁？
妙音原是出来寻顾我见的，乍见球球和个年轻女修立在一处，浑身湿透彼此对望。
再想到先前球球对她言语试探，他或有了心上人，登时心里翻江倒海。醋缸子翻了还谈不上，但占有欲作祟，却是实打实的。
妙音漂亮的脸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眼睛里那股疯劲都有点藏不住。
“球球，回来。”
她这一声压低了音调，但用了真气，听着有如山寺击鼓的回响。
非但荼毗、顾我见听见了，船舱内近窗的也听见了，不少修仙者出来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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