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这个村子的习俗,还是四川农村的丧葬文化都这样,他们格外讲究一个“全”字,丧事的细节都很“全”。一切都得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走,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逝者走得安稳,走得体面。毕竟“死者为大”的训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比如现在,我能留意到的规矩主要有两条:第一,灵前供桌上的香火绝不能断,需得有人时时盯着,在香将燃尽时立刻续上新的,而且必须是“三根香两根蜡”。第二,棺材下方有一个碗,碗里是蜡烛样的灯油,被称呼为“长明灯”,这一盏长明灯一直必须亮着,彻夜不熄,同样需要人悉心照料。
我格外关注这两条规矩,是因为,如果要遵守便意味着需要有人彻夜守灵。按照习俗,这一般都是逝者至亲小辈的责任,尤其是死者的子女。所以,守夜的人,那就只有我和赵安然了。
四川农村的冬天真的很冷,是那种湿冷湿冷,尤其夜晚更是寒夜彻骨。
对于守夜,我倒也无所谓。但妈妈的反应却有些微妙,她似乎不太喜欢农村这一套规则。可能是我身体弱,前两年在外公葬礼上我意外高烧昏迷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担心我孱弱的身体熬不住这山里的寒夜。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在这种场合下,说出不让我守夜这种话无异于大逆不道——做子女的,难道不该为父亲守这最后一程吗?
小姑赵小英也敏锐地察觉到妈妈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堂姑,默默去了隔壁堆放杂物的偏房去抱棉被和褥子。
从坐上车到现在,我都还没去上过厕所。不是被亲戚拉着说话,就是在灵前跪拜烧纸。此刻实在憋不住了,我便小声问妈妈厕所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
当年她嫁过来时,这里只有一座房子,现在隔壁连着又有一座,格局早已大变。这也是她离婚后第一次踏足此地,所以同我一样陌生。她也没有去问爷爷奶奶,而是出去找了赵智民询问。随后妈妈领着我绕到屋后,我才知道这个房子是两家人连在一起的,左边的房子属于赵国亮的,右边则是赵智民的。只是赵智民常年在外打工,也未成家,只有过年才回来,所以右边一楼屋子基本用来堆放农具杂物等,二楼则是住人的房间。
找到了厕所,我让妈妈先回客厅烤火,不用在外面等我。当我上完厕所出来后,打算直接穿过两边的客厅回灵堂那边,因为是连通的。正当我快要走进去时,听到了杂物房里传来的对话声,是小姑她们。
“三姐,你说……嫂嫂知道哥哥那笔赔偿金的事儿吗?”这个声音带着试探。
“应该不晓得吧?她也没开口问过。”小姑的声音更低些,“之前幺叔跟爸妈都交代过的,只要秀梅不问,咱们就一个字都别提。万一她要是问起哥哥到底是咋个出事的……就说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住过院,这次是上班时候意外没的,公司就赔了几万块丧葬费,其他啥子都没得。”
“哦哦,那就好……那,安然那边呢?”堂姑似乎不太放心,“他会不会跟他妈说?毕竟那赔偿金里头,按道理也该有无恙的一份,二十万啊,我不相信嫂嫂对这笔钱没打算……”
“这个我早跟安然提过了,让他千万莫跟他妈提钱的事!”小姑的语气变得急促而肯定,“安然自己说的,他妈根本不会跟他说话。再说了,那钱是直接打到爸爸卡上的,又不在安然手里。只要爸不给,她王秀梅一分钱都拿不走!”
“那就好……不过,”堂姑迟疑了一下,“这次嫂子既然把无恙带回来了,那无恙总归是赵家的人吧?她要是替无恙开口要那份钱,大伯肯定抹不开面子,毕竟赵无恙是他孙女,这笔钱还是得给的……”
“那也得看以后的情况了。”小姑立刻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只要无恙认这里是她的根,认爷爷奶奶,以后常回来走动,等她长大要结婚,该给她的嫁妆,家里肯定不会亏待她。可要是她以后像这些年一样,人影都见不着一个,那凭啥子现在给她钱?岂不是白白把这二十万拿走了!”她顿了顿,语气更沉,“这笔钱,我跟安然也讲清楚了,这笔钱就是他爷爷奶奶的养老钱,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先顾着他们。安然就算以后要结婚买房,那也是后话,现在这笔钱哪个也别想动。”
门外的我,听着小姑和她堂妹的对话,愣在原地,原来我有“二十万”的赔偿金了。
妈妈也知道这笔钱吗?这是她带我回来参加父亲葬礼的原因吗?
我猜不准她的想法。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听到过关于赵家的任何消息。但从生物学和社会学上的关系,我肯定知道我有亲生父亲,有爷爷奶奶,还有哥哥。但妈妈永远用一句冷淡的“我跟你爸爸离婚了,你判给我了,他们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划清界限。她眼中深藏的排斥如此明显,以至于我从小就学会了懂事地不去触碰这个话题。反而,我的童年记忆,起点是宁波、是妈妈和陈建军的再婚,是陈思阳、是陈家爷爷奶奶、是在陈家那短暂的温暖。赵家?早已被时间的尘埃掩埋,完全没有记忆。
我轻轻地退回厕所边,没有进去,只是倚着冰冷的墙,怔怔地望着旁边月光下黑黢黢的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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