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径直挑开车帘,下了马车。
走进顺义坊,里面商铺鳞次栉比,都做成寻常小院模样,只在门前挂上一二招牌。
崔黛归缓缓走过,留意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又一个戴面纱的姑娘擦肩而过时,崔黛归目光停留久了些。
身后顾晏微微一顿。
崔黛归止步,紧张问:“怎么了?”
“雪沁千瓣莲,回去了我画一副。”
崔黛归迷茫一瞬,反应过来,“你是说她衣裳上绣的花?”
“嗯。”
崔黛归失笑,“丹青圣手,生得好眼睛,不止辨色作画,也会偷窥姑娘身上衣?”
顾晏微一怔,目光落在那张笑靥上,不自觉跟着笑了。
“那绣花失了轻灵,我重画个花样子。”
点漆墨眸倒映眼前姑娘,顾晏清隽眉眼染尽温柔,“月华锦为底,掺幽兰之色,以银丝勾勒...你穿必定好看。”
眼前含情目几如深渊,引人沉坠,崔黛归笑意微顿。
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日就要和亲,哪用得着这些?”
“用得着。”
顾晏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耳畔,“你穿什么,都好看。”
“——!!”
身侧又一人走过,闻言诧异回眸。
崔黛归猛推开他,“府中说说便罢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呢!”
语罢抬眸瞪去,猝然对上一双诚挚墨眸,温柔底下,抑了几分冷沉落寂。
“蛮蛮。”
顾晏垂眸看着她,“你不是来见他的,对么?”
蓦地被道出心思,崔黛归指尖一颤。
“公子——”
身后童叁赶来,叩首回禀:“一一查过,并未找到陆徽之,发现一人可疑,戴帽遮头,行止阴柔,似宫中内侍。”
话落,崔黛归诧异抬眸。
只见顾晏周身沉凝褪去,若山雪初融恢复笑意,“蛮蛮是在找这个内侍?”
虽不知他是何时吩咐了探查,但...倒也不错。
沉吟一瞬,她坦然道:“娴妃约我来,未道缘由,许应在他身上。”
童叁:“他在春风堂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眼下在茶楼歇脚,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只留人跟着,可要将人抓来?”
“不急。”
顾晏疏懒一笑,向崔黛归伸出手,“春风堂,蛮蛮要去么?”
宫中的内侍却在顺义坊的春风堂待了半个时辰,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崔黛归却没想到,是这样去——
站在春风堂门前,她头戴幕篱,被顾晏一手牵着,半个身子倚靠在他身上。
透过幕篱薄纱,崔黛归羞怒抬眸,“你是故意的?”
“何来故意?”
轻笑入耳,头顶那人声线散漫,却因靠得极尽显出低哑撩拨,“春风堂带下医盛名在外,专治不孕,娘子不知?”
“那我一人来便是!”崔黛归低声气道,“我又不是你娘子!”
斥声入耳,顾晏手中一紧,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颤,又放松了些,指骨只在她手腕上虚虚托住。
“弄疼了?”
说着欲抬手来看,却被崔黛归制住,用力掰开他的手。
顾晏眸中一黯,手僵在半空。
停了一息,低声道:“你一人危险,且委屈一二,等回去,任你责罚。”
崔黛归听着怔愣一瞬。
她分明知晓他用意,却从何时开始,在他面前如此使性子了?
“......”
她抿了抿唇,抬脚踏入春风堂。
堂中只一个坐堂大夫,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眯眼看到来人,指了指自己对面,“两位看不孕?还请夫人坐近些,伸出手来。”
崔黛归正要上前,却被顾晏挡住。
他缓步过去,坐在那椅子上伸手,“夫人身体康健,要看的,是我。”
大夫一愣,深看一眼顾晏,半是诧异半是揶揄,“倒头一回有男子主动来看。”
搭脉半晌,皱眉,“郎君体健无虞,只是气血亏虚...近日不可熬夜耗神,房事可有不利?”
他说着,又觑向站在后边的崔黛归,“夫人近来月事如何?”
崔黛归脸蓦地羞红。
咬了咬唇,只道:“一应、一应如常......”
说完,自衣袖底下伸出手,抵住顾晏后背,悄悄使力,要他快些探话。
感受到背后柔夷戳来,力道由轻至重,似恼还羞。
顾晏闲闲搭在桌上的手腕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牵动,随着背后那作乱的手指一动,不由低眸笑了。
“等等——”
大夫老脸皱成苦瓠,“郎君怎突地脉象躁急?老夫看错了?”
顾晏收回手,淡声:“实不相瞒,方才那戴斗笠的是在下同僚,他所谋求,请大夫言明。”
“...!”
崔黛归未料到他竟如此直接,这还是探的什么话?
早知如此,何必扮作夫妻!
大夫一听,面上一沉,“此乃病人私隐,春风堂可没这规矩!”
“是么?”
顾晏缓抬起眸,手自桌下抬起,随意一挥,指骨间的墨色令牌虚虚一晃,倏忽没入袖间。
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散漫矜贵。
“大理寺办案,大夫此时不说,是要去牢里说了?”
他说着偏过头,朝身后扬声,“来——”
“等等!”
大夫连忙喊住,“大人莫急,不过是问个不孕的方子,草民哪有不说的?!”
顾晏听完勾唇轻哂,起身,“在下乔装而来,便是不愿牵连无辜。看来大夫是想去尝尝大理寺十八般刑罚了,此案涉及内廷,只恐有命进,没命出。”
他抬手至胸前,正要击掌,“来——”
“别、可别!”
大夫猛起身扑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草民早瞧出两位不似寻常人,也罢。”
他叹一口气,“春风堂小本生意,大人有所不知,那些江湖游医持了刀来寄卖丹药,草民若拒绝,莫说在这坐诊救人,那便是连命都活不成啊!”
“这没犯着律法罢?”
他脸皱成一团,“一应税契都有好好交着,这丹药知道的人少,买家也都是些江湖中人,从未出过事,更犯不着街坊百姓。”
顾晏听罢,神色一冷,周身威严覆下,广袖雪衣如流云高彻,凛然不可望。
“句句糊弄,便将你春风堂围了,再来说话!”
说着抬了脚。
崔黛归却拉住他,朝那大夫笑道:“我瞧老先生医术高造福一方,何必砸了人医馆?是什么丹药,您只管拿出来,咱们便也做江湖人,掏钱买来便是。”
大夫连连抹额,“是是!夫人说得在理,不过是颗丹药,草民甘愿赠予。”
他说着,似怕顾晏反悔,连忙往内室去,不一会儿,拿出一个褐色瓷瓶。
药丸倒出的一瞬,崔黛归蹙了眉。
两指捻住,放在鼻下轻嗅,只一瞬,便眼眸猛缩。
指尖一颤,那药险些滑落。
雪色袖衫翻过眼前,下一瞬,一只手从旁紧紧攥住她的手。
顾晏身形未动,只紧握住崔黛归的手,连同那药一起,消失在她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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