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司堂中,香炉上浮起一缕缕青烟。
孙岱青半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听着院外忽起忽落的风声,他的心却不平静。
按律,跨府调兵需经省里,李见慈既然从临江府调来了人,就一定请来了兵备道的令。
“查问清楚了,到底是谁出的调令?”
程有六目光一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并未探听出什么,只看那日李恕同王孝庵说了什么,王孝庵便给了李恕几个人,李恕又把人遣去了临江府……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程有六看不明白。
但扫过孙经历的脸色,他心里没底,便禀道:“那王知县毕竟是翰林出来的人,所以在临江府有些人脉。”
孙岱青闻言冷哼一声,王孝庵自被贬来吉安,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就连先前在郑仕载的剿寇之议上,也从不说话,怎么如今忽然精神起来了,他摩挲着茶盏,“一直闷声不响的人,鬼知道是在算计什么……”
程有六与孙岱青不同,他对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并不想花心思留意,也便规劝道:“依卑职看,这样也好,那个李恕有了事做,也不会一直盯着这里,这几日,连府衙也不常回。”言罢,他给一旁的长随使了眼色。
长随将烹好的茶敬上。
孙岱青抿了一口,望着澄澈的茶汤,忽而一怔,“这是麻姑茶?”
程有六对上他的目光,点了头。
孙岱青看着清凉的茶汤,晃了晃,麻姑茶,产自吉水县东山——麻姑山,在本朝,列入了贡品一道,其汤色澄碧,兰香隐现,喉韵甘冽,颇受士绅追捧,只是产量极少,不知程有六是从哪儿弄来的,但自从刺杀李见慈失手后,这个家伙,确实越来越恭谨了。
孙经历喝着这茶,便想到了吉水常伯安他们,“常、刘二位知县,现在也快回来了吧……”
“回经历,已经过了双溪口,很快就到梅林渡了。”程有六如实回答。
孙岱青有些漫不经心,忽叹了一口气,“这两个老家伙,也是太会明哲保身,但凡有些事,都要推着旁人去做,自己连屁股都不挪一下。”
不挪才好,程有六兀自执壶斟茶,眼底却暗下来,对他而言,现下正是最好的时候,各人忙各人的,谁也不会去抓他之前的错处,“经历说的是。”
“哗啦——”
正说着话,雨突然下了起来。
两人抬头向前望去,堂前檐下,顷刻间垂下一道雨帘,雨点劈啪,似一层水雾浮游在地。
天光也暗沉下来,堂内愈显空旷幽深。
孙岱青眼望着白茫茫的雨阵,忧虑道:“梅雨刚过,这场大雨下得真是猝不及防啊。”
程有六不以为意,还在一旁斟茶:“夏秋之交,雨季迟早要来。”无非早晚而已。
孙岱青听了,默然片刻,但见对面静默的堂鼓,鼓皮已被湿气浸润。
这时,长随轻步进来,垂手立在堂柱边:“大人,时辰不早,可要传膳?”
孙岱青点点头,对长随道:“摆饭吧。”
两张矮方桌在堂侧排开。
菜也简单,一盘切得极薄的腊肉,一碟清炒莴笋,一盆豆腐汤,汤面上还浮着几点翠绿的葱花。
孙岱青没什么胃口,要动筷时,就听得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鞺鞺鞳鞳,响得心里一沉,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什么,却没有抓住。
长随已经到了堂前,猛然跪倒,抬起头来,面上已满是雨水:
“经历,兵备道和藩台衙门的宪牌到了!”
孙岱青脸色骤变,手中筷子蓦地一放。
·
漫天的雨,潇潇而下。
徐实打着伞,衙役们提灯肃立,灯笼光将飘洒的雨丝映成淡金色。
长街两旁的铺门都关紧了,雨水顺瓦楞往下淌,两旁林木中的燕雀也不叫了,只听哗哗的雨声,像是要把这天地洗个干净。
一驾马车转出了长街,终于到了吉安府衙前的那片空地。
长随先一步下车,转身欲扶,李知县却已撩开氅衣,其下湛蓝色官袍与玄色腰带,威严凛凛,踩着脚凳阔步而下。
过了门楼,雨更大了,白茫茫一片,把整座衙署罩在雨雾里,石狮子淋得发亮,张着大口接雨水,模样竟有几分狰狞。
李见慈大步走在前面,上了回廊,边走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徐实一时怔住,拿不准堂尊问的是哪个时辰,便一并回道:“宪牌在晚膳时分送到,上面已经议定,宪台大人连同藩台大人将于本年六月二十九,抵达吉安。”
六月二十九,距今已没有几天了。
之前迟迟不来,如今匆匆动身,可见峡江一役还有这几日的动静,闹得不小,逼得省里终于有了论断,这倒在李见慈的意料之中。
但转念一想,等这些大人物一到齐,在剿寇这件事上,他们这些人,也就没什么说话的份了……只是不知道省里一力调兵遣将,对这件事的结果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李见慈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些天江上的事一茬接一茬,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堂尊既然回城,明日若是出衙,还是多带几个人跟着,上回的事……”李见慈才刚来,徐实便担心起其人安危了,李知县先前在军帐里,总归安全,入了城,就怕先前在巷子里的刺客,在城中还留有同伙。
李见慈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不过,徐实的确给她提了个醒,先前刺杀那件事,始作俑者尚无无定论……思及此处,她目光渐沉。
徐实又问:“堂尊,宪牌上没说明有多少人来,卑职思量着,若来的人多,寅宾馆也未必住得下,但看昨日王知县已然出去了,他的屋子,是否还要……”
“空着罢。”
空着,便是还会回来。
徐实闻言,目光愕然,不知堂尊与王知县究竟在部署什么,却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走过鼓楼,跨出仪门,入目就是中庭。
地上坑坑洼洼,盛满了雨水,水塘被正堂里明晃晃的烛光一照,就熠熠生辉起来。
远望去——
光点置于黑暗大地,恍若星河倒悬。
李见慈沉默地看了片刻,抬手屏退了跟着的人,然后放缓脚步,往“退思堂”西面的游廊走去。
到穿堂间,迎面吹来一阵穿堂风,凉飕飕的。
李见慈被风激得咳嗽了几声,抬眼,见窗纸上还映着摇摇的烛光,退思堂里却无人影,侧脸一扫,便见月台前有一人立在那里,目光遥望在飞檐之上。
这么晚了,孙岱青竟还在衙中。
李见慈摇头低笑,不免有些失望,绕出脚下这条路,原本是要往经历司里走的。
檐水点滴,风寒刺骨,四下里一片静穆。
李见慈已然走了过来,孙岱青眼下余光也看见了她,却当作没看见,只盯着满庭萧萧的雨,手里攥的那张纸紧了一分。
“孙经历,怎么站在这冷风口里吹风啊……”
这声音与风雨并起,孙岱青肩膀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看来,对上李见慈温和的目光,慌忙行礼,“堂尊。”
李见慈偏头扫了他一眼,瞧见他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什么?”
孙岱青缓缓抬头,瘦削的脸被身后堂里的烛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这是……”他有些犹豫,目光却紧紧落在手中那张纸上。
李见慈见他这番架势,便知是有话要说,这便进了退思堂,又吩咐书办添茶。
热气翻滚在青白色的杯上,两人各自落座,比之半月前的情形,李见慈这回坐在了主座上,孙岱青则坐在左首。
堂屋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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