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嗯……你想帮吗？”她把这个问题又踢了回去。
其实没什么帮不帮的，顾姜苒想，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不会影响她们行动的话、如果跟她们最终目的不冲突的话，她愿意尽己所能的搭把手，但只是她自己，因为沈芸熙是独立的个体，而她们是一个团队，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去干涉这个队伍的路线。
顾姜苒有自己的一套处世方法，那就是在一个队伍里，尤其是队内成员要比自己优秀的时候，决策权一定不能抢在自己手里。
这不意味着她不需要动脑子，她只是不喜欢冲突，而显露自己的“无知”与“好掌控”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争辩。
沈芸熙显然不满意她的惯用万金油回答，但也只是摆了摆手，轻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两人暂时把屋外的肉身称作“秦彩薇”，作为了灵魂的接待员叫“秦素娘”。
沈芸熙拉开桌柜，里面浅浅的铺了一成灰，摆着凌乱的几根钢笔和一块公章，印章的海绵垫早已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干涸，没有印油。
顾姜苒从另一个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沓发脆的承诺书，上面红褐色的印记在逐渐变淡，而这件房间对秦彩薇的限制也在逐渐减少，青绿色从门板不断蔓延，已经占据了半间屋子。
墙面上灰色与绿色泾渭分明，细小的裂隙出现在绿色的天花板上，颗粒分明的青苔从缝隙里往外挤，一点一点的蚕食这间小屋。
半蹲在墙角的顾姜苒和一株青苔面对了面，嫩黄色搭配草绿的新生苔藓看起来汁水饱满，薄薄的一层膜绷的近乎透明，跟往日里见到的青苔不同，它上面的每一粒都鼓鼓囊囊的，像一串海葡萄，隐约能从中看到几个浮动的小黑点。
顾姜苒不敢用手碰，可越看这青苔她就越觉得怪异，她目光下移，放到了自己被污染的腿上，那些黄白色的颗粒挤在一起，推搡着往外挤压，每一粒里也都有一个浮动的小点。
——是虫子。
这一房间的苔藓每一颗里都孕育着一个还未孵化的虫子！
“沈芸熙！”顾姜苒焦急的喊：“咱们必须得出去了！”
沈芸熙也注意到了青苔的真貌，本想像处理成虫一样用火去烧，可屋子不透风，真要烧起来就是在给自己制造火灾现场。
“不好出。”她回。
“好出好出，我找到东西了！”说罢她扬起了那一叠承诺书，三两步就到了沈芸熙身边。
此时承诺书上的印章已经淡到快要没有颜色了。
屋外的秦彩薇唱的小调更悠长了，黑红色的血从门缝里渗进来，伴随着阵阵让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天花板上不断的往地面掉落碎屑。
被挤压的成熟爆浆的虫卵跌入黏稠的血里，发出“滋啦”的声响，随即膨胀加速生长，几息的功夫就从黑点完成了到成虫的蜕变。
它们在血液翻滚着冒泡，不断朝着摆放办公桌的角落逼近。
电子版的鲜红印章漠然的看着她们手里拿着的就要消失的淡印，电脑上当作屏保的木偶像是在嘲笑，她们也是即将被蛛网缠上的小虫。
没有印油，这间屋子里没有印油。
那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是鲜红色的替代品？
只有血了。
就在这时玻璃的破碎声传来，顾姜苒和沈芸熙对上了一门之隔的秦彩薇，她还在不受控的咧嘴，笑着唱出凄凄哀哀的啼哭。
冷气不断的从她身上冒出来，衬的她本人就像是一个行走的冰库。
她用手挠了下门板，尖利的指甲嵌入木板溅起碎屑，发出扰人的摩擦声，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节奏忽快忽慢，似是恶劣的狩猎者时不时一发错位的子弹玩弄着猎物脆弱的神经。
蔓延的血泊已经覆盖了整张地板把两人包围，顾姜苒和沈芸熙半跪在窄小的办公桌上，地下是弹跳着冒头的白虫。
门外的威胁没有扰乱沈芸熙的动作，她飞快的调整姿势，冷静的从一沓承诺书里翻出秦彩薇的那一张。
脆弱的木门很快就抵挡不住抓挠，秦彩薇的指甲穿透门板留下一个不规则的窟窿，再一下她的整只胳膊不断拉长发出关节扭动的阻塞声，原本细长的手臂从破洞中穿过，直挺挺的朝着两人抓来。
她的速度很快，来不及盖章！沈芸熙瞳孔猛的放大，整个人化成黑色粘液的模样朝着顾姜苒侧身一滚，史莱姆状团子紧紧的把对方包裹其中。
桌子很窄，站两个人必然躲不开这一爪，可桌下就是浓缩着污染的血泊和说不清多少的长虫，只能接。
指甲没入黏液发出搅动的咕唧声，顾姜苒被严实的裹着，她跪在桌子上神情有些呆滞，视线正对着那扇门。
门后，破碎的玻璃口上白脸红唇的秦彩薇还在笑，只是……怎么她的眼眶里也盛了泪呢？
顾姜苒不明白，明明她们才是受到伤害的人不是吗，怎么施害者看起来比她们还要难过。
顾姜苒感觉沈芸熙在发抖，包裹着她的黑色黏液微微发着颤，疼痛通过接触丝丝缕缕的蔓延到了她的心脏，闷得她自己也上不来气，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被爪子伤到一分。
被袭击的这几秒很快，快到顾姜苒来不及反应，这几秒又过的很漫长，慢到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沈芸熙的脆弱。
她感觉秦彩薇在有目的的寻找着什么。
惨白的爪子在黏液摸索，顿时猛的一僵，随即用力一剜，带着块黑色回了门外。
终于，这场折磨人的酷刑结束了。
恢复人形的沈芸熙看起来状态不佳，整个人虚弱了不少，但她还是撑着精神开口：
“用枪打鸟往往一声枪响就会让鸟雀惊飞，如果你的第一发子弹没有杀死鸟儿的话……”
沈芸熙拿起那枚方才被一起裹进身体的印章，笑的肆意，趁着对方一瞬间的愣神，她飞快的在顾姜苒腿部的还未好的伤口处扯开旧疤，用印章蘸着渗出的血扣在了承诺书上。
紧接着朝顾姜苒丢出一个治疗光球，继续道：
“鸟儿就要飞走了。”
白纸黑字的承诺书上多了一枚血红色的印记，覆盖掉了原本消失的红章，新的印章出现的那一刻承诺书上浮空飘起了金色的符文，一串倒计时出现在两人眼前。
【00:29:57】
有效时间半小时。
秦彩薇僵在原地不动了，整个木偶如同被抽了线般低下了头。
顾姜苒身体后仰，两手一撑顺势换成了瘫坐的姿势不顾形象呲牙咧嘴的笑着，任由自己的发丝因为动作幅度大而散落。
她居然在一个定形了的木偶脸上看到了迷茫。
那块被剜掉的黑团里裹着一根钢笔，她顺手拿的，在意识到秦彩薇在找印章的时候她就把钢笔抛出去了。
对于沈芸熙取她血这件事她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的沈芸熙根本不存在“血”这个概念，整个人就是一团黑色的可塑形粘液，这意味着她们想要在承诺书上印章就必须要用到自己的血。
一点血而已，这有啥的！又不是遇到了什么通过血搞诅咒的恶心家伙。
这是为了活下去而必要的牺牲，况且她们还有沈芸熙的治疗，只要还有蓝条就还有红条！
红色的血潮慢慢消散，露出被淹入味透着黑的地面。失去养分的白虫在地上蹦跶几下后就抽搐萎缩，缩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皮，最终蜷成了一粒灰褐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球。
升腾起的黑色烟雾混杂在空气里、挥发着散不去的腐臭味。
顾姜苒刚想开口调侃几句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就看到沈芸熙指向了她的手臂，本就缺失一部分色彩的手臂这一次整条胳膊都成了灰白。
盖这个章需要用她的色彩来换。
顾姜苒的笑丝滑的转变成了茫然：又搞我？
一会儿还要逛集市，看样子得省着点用。
闹钟上显示五点零三，按照正常时间来算也就是八点零三。
看着专心给自己治疗的沈芸熙，顾姜苒伸手拿起闹钟，照着电脑调成正确的时间。
虽然两人没有去成所谓的“四楼便民服务岗”，但也达到了最初的目的找到了能确认时间的钟。
顾姜苒把表揣起来，扭头关心道：“你还好吗？”
沈芸熙甩甩手：“还行……出去看看？”
两人从僵直不动的秦彩薇身边走过，顾姜苒好奇的看向那张死气沉沉又僵硬的脸，资料上原本温婉的脸此时空洞麻木，就连疲惫都消失不见，
而顾姜苒也的确在秦彩薇脸上看到了一道泪痕，晕开了她脸上的一坨扁圆的红，在那张木偶脸上留下条斑驳歪曲的细道，倒是增添了几分生动。
被攻击时她没有看错，秦彩薇的确是哭了。
外面原本的走廊被绿色覆盖，墙缝里挤满了探出头来的青苔，像福寿螺卵一样泛滥成灾的粘在墙壁上，大部分虫子还处在初期的小点，没有“破茧”，小部分颗粒爆开留下粘稠的绿色液体，里面漂浮着密密麻麻似小眼睛的黑点，稀稀拉拉的顺着墙面淌到地板。
有些黑点脱离了黏液抽条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细虫，在地面上弹跳着爬行，还没有吸食到血液的幼虫没有成虫那样具有攻击性，即使是成群的围在一起也不过是一脚的事。
自从发现自己受伤处失去知觉后顾姜苒就总是去观察它，从膝盖口开始颜色缓慢的消失，它们在蚕食她的色彩。
血液是催化剂，色彩是养料。
——寄生虫。
这些伴随着红绸一起出现的虫子，这些木偶体内操纵着它们的虫子是寄生虫。
但顾姜苒这次没有水底看不清的事物浮于水面般的恍然大悟，不过是把早就知道的事说出来。
走过拐角，面前的场景变了。
整个三楼看起来废弃已久，原本可以打开的两间房门此时被黄黑色的封条紧闭，透过门板上巴掌大的方格玻璃顾姜苒看到了大片红色的绸，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落满了灰。
它们挂在天花板上凌乱的向下垂，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的交叠卷起。
地上还散着几片彩带和碎纸片，破掉的气球橡胶皮堆砌在楼梯角。
沈芸熙低头看向地面，在秦彩薇带有黑褐色血痂的红色衣摆下坠着几根断掉的白丝，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她用手轻轻捋起白丝凑到眼前，断掉的细线发出微弱的跳动，随后像是不死心的往她的体内钻去，最终因为承诺书的影响软趴趴的浮在黑色黏液表面，再深入不进一毫。
【00:28:02】
在三楼的楼梯口出现了一条向上的通道。
应该是她们拨弄闹钟造成的变化，秦素娘给的时针原来是这个用法，“便民服务岗”的时间是开启四楼寻找便民服务岗的钥匙。
133.
“去看看？”顾姜苒问。
时间还很充裕，沈芸熙点点头：“走。”
三楼楼层号变换成的“囍”字干涸在原地，抬头从楼梯缝里向上看是透出的红光，几颗灯笼坠在楼梯两侧，映的墨绿色的走廊发出暖晕，每一阶向上的楼梯侧面都贴着一两个薄纸剪成的“囍”。
这不像是个服务岗，倒更像是谁家在娶亲但阴间版，能想出红配绿这个配色来当楼梯装饰的人家里该请高人了。
顾姜苒踩上第一阶楼梯，无事发生。
第二阶……背后闪过一阵凉风，她猛的扭头和秦彩薇来了一个近距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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