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走出宫门，一抬眼就瞧见正准备上马车的谢悯。
暮色卷玦，余温随晚风爬上眉睫。
松松垮垮的头发彻底散开，颜卿才意识到方才用发簪刺喉，不知随手丢在何处。
谢悯走近，绕到她身后，解下头上枣红色发带，三两下替她挽好发式。
“你还挺会。”
颜卿摸了摸，虽然很简单，但绝对属于女子款式，她有些惊奇。
谢悯替她擦掉脖子上的黑点，没回答，儿时流浪总会好奇别人为什么干干净净，他自己脏兮兮的，学着别人给自己挽发，禾娘告诉他这是女孩子才用得上的款式。
他问：“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颜卿：“抄家。”
“抄个家把自己抄成了恶鬼罗刹，现在都在说你狠毒无情。”谢悯看着她，道：“妇孺老小都不放过。”
“好像说得没错，王爷不这样认为吗？”两人离得近，颜卿鼻子里的血腥味逐渐闻到一丝丝冷冽香，像谢悯此人一样，放肆又克制。
不免恍神。
他们是同一类人，如果都是疯子。颜卿是广阔无垠的海面，波澜不动的表面下潜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那么谢悯便是亘古不化的冰川，霜雪覆盖的裂隙深处流淌着赤色熔岩。彼此不容，又相互吸引。
她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他，才发现他生得挺好看，九尺身量身袭绯红广袖云袍裹着窄瘦腰线，偏生被他穿出三分浪荡意味，端的是风流俊俏。
平常的一眼无所谓，带上观量的目光，在那双眸子里，就有几分潋眉生漪。
“阿玖在我心里可是顶顶好。”谢悯安抚着躁动的马儿，顺了几下后注意到颜卿一直看着自己，勾唇浅笑，道：“今日可是想我了？盯着我这么长时间。”
“脸皮真厚。”颜卿转移目光，像是被他说笑了，“还自恋。”
“实话实说，毕竟像我这么贴心的不好找。”谢悯见她小脸发白，穿的单薄，让宁寒将他手里的披风递给他，十分自然地给她披上。
“看上去也挺花心。”颜卿闻到属于谢悯的味道更加浓烈，道：“花言巧语不少。”
“你何必试探我。”谢悯道：“我只对你说过这些，阿玖这话可伤人心。”
“只对我说过？”颜卿眉梢一挑，眼神玩味，“只怕王爷掺杂水分也不少，也不知包含几分真情。”
“几分我说了不算。重要的是看见你独来独往，我心痛万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过几日我送你个。”谢悯请她上马车，手心伸至她面前，“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颜卿看了眼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又看了他一眼，才笑着将手递过去，借力上了马车。
“还是不劳烦你费心，我身边已经有个伺候的。”
颜卿长得不矮，七尺以上，整个笼在披风里也显得小巧些了。
“瞧你这几日都瘦了。”谢悯见她眼底淡淡乌青，脸蛋五官也更显立体，“前几日还吐血，都快成拼命三娘了。”
颜卿道：“是你太闲了。”
“我刚回到北崇时，恨不得把一天当两天用，舅舅要我什么都学，父亲在我练功时不满意便会罚我千百遍，那时候确实挺忙的。”
谢悯从小桌抽屉里拿出瓷罐，手法娴熟的烹茶，片刻，递给颜卿一杯。
继续道：“等我学的差不多了，我又一头扎进军营。”
“那看来你在大隆适应的不错。”颜卿端起茶品了一口，点头肯定：“手艺不错。”
手艺好了，人却不在了。
谢悯抿茶，看着色如琥珀的茶水，道：“茶好。”
颜卿看着谢悯侧脸，笑道：“人生如茶。”
“依仗权势走上巅峰也会让你有一天为权势所困。”谢悯嗓音伴随着煮茶声，“深陷两虎之间，势必难以脱身，趁现在皇后还没有机会翻身，你应该另做打算。”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半只脚早已踏入泥沼。”颜卿转动手中茶杯，看着里面茶渣沉浮，“由不得我放手。”
“你怎么急功近利。”谢悯看着颜卿，道：“是不是背后有人在指使你什么？”
颜卿垂下的眸光微闪，平和道：“没有，你我都是靠着恨意走到这一步。”
谢悯嘴唇翕动。
“谁都不会轻言放弃。”颜卿如是道。
马车摇晃几瞬，茶水跳出来落在手上。
谢悯身子后仰，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要走这样一条路，不安全因素完全不可预测。”
“换作是你，你不也会一样吗。”颜卿将茶杯放回小桌，将身子面对谢悯，淡然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你的风格。我害死了亲人，你也想为曾经加害过你的人复仇，日日夜夜都在聆听亲人的痛苦。我不会依附权势，我会让自己一步一步成为那权势之人，即便前方遍布荆棘，后面悬崖耸立，可我甘之如饴！谢悯，你多次劝我另做他选，可分明你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我，我们都是有各自仇恨在身，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凭何相信你？！”
“你若是喜欢和我纠缠下去，想将我化作你手里一颗棋子，那就看看各自谁手段高明。”
颜卿猛然揪着谢悯衣领，拉近距离，鼻息相对，她旋然一笑，似幽兰吐息。
“你若是想玩，我可以陪你玩。只是别玩上头后，忘记自己早已被敌人深诱圈套，那个时候为时已晚。”
谢悯又闻见独属于她的幽香，正要抽回身，谁料马车倏然刹车停住，他一个前栽，单手撑在她身后，两人鼻尖相碰，差一点亲上。
宁寒掀开帘子就瞧见这么劲爆的场面，双眼瞪得老大，说话都不利索：“到···到到了，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颜卿内心毫无波动，直接一把推开谢悯，掀开帘子下车。谢悯紧随其后。
万万没想到，送她回家，回的是他家。颜卿面无表情瞪了谢悯一眼，解开披风甩在他脸上，转身欲走，却被人一把拦住。
“早觉得你今日不对劲，即便你故意用香遮掩。”谢悯横着手臂拦住她，“我方才还是闻到了，让你抄家，你去杀人。你这是明晃晃告诉皇帝你狂妄行事，惹得他现在就忌惮你才高兴？”
颜卿依旧不动，谢悯干脆握住她手腕往府里拉，将披风往身后宁寒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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