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光影斑驳。
明桂枝坐在软榻上,无意识揉着袖口,静听关倩兮说。
“允书给你银票,叫你离开我?”
“是!”关倩兮咬牙切齿:“他叫我拿了他的臭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离你远远的!”
明桂枝微微蹙眉。
赵斐今早还好好的,他俩一路商量着启程往杭州的事,怎么……
他后来突然告辞,难道是为了取钱赶倩娘走?
“当真?”她狐疑,看着关倩兮问。
“男人都这样,”关倩兮别过眼眸:“以为钱能买真心,实则寡情薄幸,没一个好东西。”
“多少银两?”明桂枝忽然问。
关倩兮张口正要说实话,旋即闭上嘴。
哼!
偏不让昆玉知晓——那黑面神竟倾尽所有,只为护她免做冤大头。
“怎么?”她挑眉轻笑,眼波流转,“你也想估价?”
明桂枝若有所思,指尖轻叩茶盏。
“有点好奇。”
“一百两。”
“一百两?”明桂枝讶异侧目:“我替你赎身都花了二千两,这一百两……”她摇头:“太不合常理,想不通,我想不通。”
“哼,”关倩兮红唇微撇,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我也想不通,竟还有零有整的!”
“有零有整?”
“一百三十七两。”她竖起纤指比数字。
“你抓弄我,”明桂枝失笑:“允书不会这般小气。”
关倩兮一道气忽的就堵在心口。
“你别不信!”
她探入广袖,摸出串铜钱,原是预备打赏跑堂的。
“喏,还搭了串铜板。”
钱串往案几上一抛,叮当作响。她眼波斜飞,等着瞧明桂枝作何感想。
“还有铜板?”明桂枝拎起细瞧。
“嗯,那一百多两的银票我没有,他忙不迭就抢回去,偏生落下这串铜板。”
“难以置信,莫名其妙。”明桂枝盯着钱串,皱眉,再皱眉。
关倩兮讥诮:“他当打发叫花子呢。”又指尖轻叩案几,“呐,他原是这样的人,见高拜,见低踩!在你跟前装阔气,到我这里便现了原形。”
明桂枝怅然不语。
这一程风雨同舟,赵斐的为人她最清楚。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会做两面三刀的勾当?
可是……
铜板串在掌心转了个圈。
明桂枝忽然怔住。
赵斐待她如手足,她却一直隐瞒真实性别。
若论表里不一,她明桂枝更胜一筹。
明桂枝深深叹气。
赵斐对倩娘那些没来由的敌意,不过是护短心切……
他怕她这“好兄弟”耽于美色,误了前程。
罪魁祸首是她。
她没有如实相告,以至于这两人误会越来越深。
一垂眸,茶汤里映出自己模糊的影。
唉。
她藏着掖着,像个负心人。
关倩兮见她久不作声,翡翠眸子一暗。她倾身上前,嗓音柔柔:“昆玉?”
“嗯?”
“你怎么了?”
明桂枝抬眼,窗外的树影在她眸中摇曳。
“我在想,”她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该不该同允书坦白。”
“坦白什么?”关倩兮心头一紧。
“女儿身。”
关倩兮瞳孔骤缩,玉手如钳扣住她腕子。
“你疯了不成?”她尖声喝道。
若教那人知晓昆玉原是女儿身——
岂不正中他下怀!
呸,他想得美!
男人全部都薄幸,都是见色起意!
得手前,百般殷勤;得手后,弃如敝履。
迟早始乱终弃!
没好结果的!
岂能让昆玉步自己后尘?
“那伪君子若知晓真相,转头就去告御状!”她瞪眼对明桂枝道“明日你的脑袋就要挂在城门上!”
掌心下,明桂枝的脉搏突突跳动。
她却不松手。
不能松!
“允书不是那样的人。”
明桂枝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决。
“你……”
“原是我的错,平白惹出这许多误会,以致你们势成水火。”
关倩兮见她这般神色,心头一紧:“你信他?”
“嗯。”明桂枝眼波微转,“他心怀百姓,处事公允,有情有义……我信他。他必能体谅。”
最后五字说得极轻,却字字分明。
关倩兮心中一酸,嗓音染上几分哀怨:“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万一他真的告发你……”她忽又想起什么,竖起三根玉指,“我两条命,你一条命……三条人命系在你身上,你赌得起?”
明桂枝怔住。
“别忘了,”关倩兮趁机下眼药:“赵家与明家,是世仇宿敌……”她凑近耳语:“指不定他一直在伪装,就等你露馅?”
明桂枝霎时沉默。
该信他吗?
他待她赤诚,可两家世仇是真。
若他知晓她是女子……
是体谅?
还是觉得被愚弄?
关倩兮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天色渐暗。
暮光爬上窗棂,为她的侧脸镀上朦胧的灰。
“……让我再想想。”
……
杭州,午后。
太白楼。
傅融褪去官袍,着一身玄青直裰。
老位置,老规矩,一壶酒,一个人。
太白楼是杭州最雅致的酒家。
这地方贵在清雅。
水榭临湖,烟波入画。
他每日放衙后,总要在此独酌片刻。偶尔遇着熟人,便破例多饮两杯,聊得尽兴了,小撮一顿。
店家懂事,总给他留着靠窗最小那张桌。既全他的体面,又不至太招摇。
可今日,傅融才刚落座,便眉峰一蹙。
邻座一桌喧嚷刺耳。
不是文人吟诗作对的雅兴,而是市井泼皮划拳。酒盏砸得砰砰响,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四溅。
“喂!小二呢!死、死哪儿去了?”
尖利嗓音刺破空气。
那男子三十出头,瘦小如猴,偏裹了身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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