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雪一瞬间,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怀里的人,声音轻轻的,发着抖,“师尊,不是这样的,对吗?”
云别尘伏在她肩头,不说话,只是眼睫低垂着,勉强扬了扬唇角。
身边唐止哭得满脸皱巴巴,呜咽声不断。
她的心忽然就凉下来,一直向下沉,像要沉进冰冷无光的海底。她想起先前在海上时,烛龙对她说过的话。
那神兽问她:“你可知,他取若木枝,是为何故?”
“为我塑灵核。”
“你也安然受之吗?”
她彼时全不知其中深意,只满心想着,这一路走来,他一个弱男子,且身负旧伤,还要处处护她,实在太让人心疼。若她有了天下间最好的灵核,她便再不是无用之人,她能发奋修行,能有不俗的修为,能从此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再那样辛苦。
于是她干脆利落地答:“哪怕明知是走捷径,我也想要。”
烛龙沉默良久,如约将若木枝交到她手中,并未再阻拦半句。
它道:“水既落,石将出,已无须我来多言。”
它一眼观天,一眼看人间,将这片大陆千百年来发生的事,尽收于眼底。它分明知道,她就是星晓,也知道云别尘为了她都做过些什么。
它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结局。却为何一个字也不肯向她透露?
她若知道,此事要用云别尘的性命来换,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阻止他,必不可能允许事情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只为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吗?
“师尊,师尊……”她抱着怀里的人,眼泪疯了一样地涌出来。
它们一旦溢出她的眼眶,立刻凝结成珠,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如雨落,滚得四处都是。
她忽然抬手,就要去挖自己的胸腔,“我不要这颗灵核了还不行吗!我不要了,我挖出来还给你!”
“阿雪……”
“你别吓我,求求你。我不想要灵核……我想要你。”
怀里的人仰起头看她,任凭她哭出的鲛珠,溅落在他鬓边耳畔,将他的眸子映得格外明亮。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还勉强去捉她的手,不许她胡闹。细白的手指,轻轻攀在她腕上,凉得令人心悸。
“别说傻话。”他费力道,“这是师尊能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你真的要丢吗?”
“不是,不是的。”
“对不起,阿雪。”他眼中也似有泪光,“我原本并没有,想让你记起那些事情。”
黎江雪抱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有满心的火想要发,真的面对着他,却又发不出来了,只摸着他的脸,
从未觉得一个人如此可恨过。
“你还想将我瞒一辈子是吗?”她手抖着在他颊边轻轻掐一下“从见第一面就开始骗人师尊还真是本性不改。”
眼前的人像是被逗笑了低咳几声。
唇边溢出的血沫里灵流的辉光格外扎眼在夜色里如点点萤火径自飘散捉不住。
她紧紧咬着嘴角绷着脸“你别死听见没有?你要是敢死我可骂你了你妻主没答应过。”
学的是星晓的口气。
因为哭得太厉害也并不像。
云别尘却忽地笑得止不住眼里泪光明灭“你还没骂够我吗?”
“我……”
“我那时可纳闷了小小年纪怎么就能那样凶。有好几回都让你训得受不住当真不想理你了。”他道“好不容易等你养完了魂回来你可别学从前那个脾气。”
黎江雪眼眶通红拉着他的手呜咽出声:“我错了是我错了师尊你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低低喘了几口气似乎力竭难耐又仿佛是叹息。
“同你玩笑的。只是往后你可别那般凶新的夫郎了。”
“你在说什么?”
“男儿家脸面薄没准要让你气跑了。你记得多顺着人家多听他的话夫郎高兴了家宅才能安宁。”
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险些又冲口而出。
只是想起刚刚向他认过错这会儿再凶他一定会让他拿捏住大做文章于是又硬生生忍回去只哭得泪雨滂沱。
“你别再拿这些话招我了。”她把脸埋进他肩窝“我这人脾气最臭谁来都会让我气跑的只有师尊不嫌我能管得住我。”
“我没有与你故作姿态我是真的……”
“不行什么都不行。”
她蛮横地打断了近乎乞怜地吻上他鬓边。
“除了你谁的话我都不听。我这辈子只有一位师尊也只有一个夫郎。”
“师尊你管一管我。”
怀里的人呼出的气远比进的气多身体里的灵流像是决堤的河带着他的生命一起向外流逝。
他泪水也不断从眼尾滑落沁进发丝。
“你这人好不讲公平。”他道。
“我怎么了?”
“当初预备饮毒酒前翻来覆去都要劝我另嫁。如今轮到自己倒又改了说法了。”
他勾起唇角似乎戏谑“我也小气得很你不多不少替我守两年新丧吧。往后自去再娶不必想我。”
果真是记仇。
把她当初说过的话转了个圈全还了回来。
他声音轻轻的:“总也不能真像那日说的
下女子中,能够丧夫而不续弦的,没有几人,你偏偏要占一个。
他望着她眼睛,“你师尊没有那样不讲理。
“……
这句话,是她在烛龙眼中说的。
烛龙说,想要看她心底最深的愿望,于是她和它一起,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云别尘。那是他在真实世界里,永远都不会有的样子。
他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待如何?
他说:“待我走后,我会留下一缕神识,在你身旁陪着你,你不要太难过。
“你还会有很长的,美满的一生。
“假如你哪一天,另娶了新的夫郎,我便会返身,去山川江海之中。
“你不必担心,也不必顾虑。
她当时只道,这人果真会折腾,从不让人省心,哪怕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影子,也要锲而不舍地说些怪话,来惹她心疼。
于是只抱着他,一叠声地哄,安慰他这些都是假的,永远不会有那样一天。
却没想到……
她恍然想起,她被吞入烛龙瞳孔之前,只见它口中吐出白雾,云别尘、唐止、苍狗,都昏昏沉沉睡去。
原来烛龙已经提醒过她了。
是她自己没有参透。
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打算好了。她灵核塑成之日,就是他赴死之时。
黎江雪一边哭得满脸狼狈,一边却又破涕为笑,“还说不是故作姿态。
“我没有……
“明明都想好了,假如我敢另娶,你转身就走,这会儿还假装什么大度,一个劲儿地劝我再娶。
她气得牙根痒痒,只想掐他,手上却将人抱得又紧,又小心,生怕稍微惹他不高兴,他就要从怀抱里消失了。
果然,全天下就他最爱拿捏人,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
她将他渐渐冰凉的手捧到唇边,反复地吻,好像这样就能拖住他一样。
“师尊就别试探我了。你那么爱吃醋,爱闹别扭,你要是跑了,我该上哪里找你啊。
“阿雪,别哭。
“大骗子!
“……你又凶我?
“我说的是实话。你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在天幕城那座小楼里,他盗了假的麒麟角回来,被她拆穿了身份,与她一夜痴缠。次日醒来,看见安安分分躺在怀里的人,她只觉得极不真实,只想时间能留在那一刻。
她小心翼翼地恳求他:“以后不许这样吓我了,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都陪你一起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现在想来,他应当是缠不过她,才勉强点了头。
但是答应了,又做不到。
他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主意要
把她丢掉的。
“为人师表,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呢?”黎江雪咬紧了牙。
他笑容淡淡的,“你可是在怪我?”
然而不待她答,他全身忽地一震,唇边涌出一大口血,全落在她的衣襟上。血沿着衣料沁进去,是暖的,衬得怀中那个身子格外的凉。
他抬头望她,眼神竟带了些乞求。
“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尽管怨我,尽管生气,我也看不见了。”
“师尊……”
“最后一面,待你师尊好一点。”
她拼命点头,用尽了全力抱紧他,不断地去吻他的眉眼,他的头发。
“师尊,都是我不对,你别丢下我。”
“师尊,我不想要全天下最好的灵核,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埋头在他颈间,哭得浑身发抖,就觉得头忽然让人摸了一摸。
他声音已经极虚弱,神情却温柔。
“我给你灵核,并无意要你想起从前之事。你不要为过往所困,无论是星晓,还是别人,你都不要做。你只是你自己。”
“现在凭你的能力,行走人间已绰绰有余。只可惜我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自己多珍重。往后有唐止和苍狗陪你,倒也不会孤单。”
“阿雪,去过自由的人生吧。”
……
然后,她的怀抱里,忽然就空了。
他的修为太高,高到连一具身躯都不会留给她,容她祭奠。她眼看着他的身体,一瞬间散为万千光点,如梦似幻,随着风悠悠扬扬,飘向她追不上的天边。
最后散去的,是灵核。
明亮,美丽,流淌着皎月一般的光华。只是其上伤痕千疮百孔,令人心惊。
但也只允许她瞥见一眼,就消散了,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一眼,皆化为尘烟。
地上只静静躺着一个锦囊。
里面装的,是她上一次诀别时,为他落下的珠泪。这么多年,他一直悄悄地藏在身上。
这曾经是她留给他的盼头。如今换作他不在了,留下的也只有它。
黎江雪将锦囊握在手心,深深俯首至地,失声痛哭。满头银发铺散垂落,如白练,似霜华。
她又想起那条烛龙的话。
“你与他,注定不会共白头。”
果然应验。
她永远都不会看见,他老去的样子了。
如今她有了人人艳羡的灵核,再假以时日修行,寿数长不知几何。但是在往后的岁月里,都再也不会有他了。
身边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蹭来蹭去,似乎有心想安慰,又手足无措。
唐止的声音也嘶哑,只反复喊她:“少主,少主……”
说不上来是在劝慰她,还是
和她一起痛哭。
黎江雪忽然觉得,一路行至如今,仿佛一场大梦。
梦醒来,还是在山间小屋里,唐止每天少主长,少主短,乐乐呵呵地择菜做饭,和她闲聊,偶尔也瞪眼吵嘴,互不相让。
她没事就爱往云别尘的身边蹭,反正她这位师尊性子最好,总是待她温柔,又耐心,不论她怎么僭越,也从来不真的和她生气。
她有时还心想,这人果真是在山上住得太久,都给住傻了,明明生得举世无双的好看,还与徒弟这样亲近,一点没有防人之心。要是到外面去,还不得让别的女子给生吞了。
不行不行,一定得多看顾着他一点,往后仔细挑一个正派、体贴、会疼人的师娘,不能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闲来无事,她就坐在院子里,看天上云卷云舒,风起叶落。
山前只有一根荡悠悠的小藤桥,她曾经害怕极了,硬着头皮没走两步,就一头扑在他腰间,把他弄了个满脸通红。
她曾经觉得,那样的日子可以过很久,一眼都望不到头。
反正她胸无大志,只想平平安安过一生。
……
后来到了天幕城里,见多了世间险恶,流血厮杀。
可她直到出海前的那一日,想的还是,那座四水归堂的宅子当真是好看,很适宜一家人平静闲适地过日子。
要是这次能回来,就想在天井的小池塘里,养几尾金鱼,反正他身子也不好,不多出去走动,让他喂着解闷玩。
转眼又想,以苍狗的闹腾性子,该不会养了没几天,就全被祸害完了。
她只想过那样的日子。
只想有他在身边,朝夕相对,岁月悠长。
但是永远不会实现了。
……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我以为,王妹一生要强,待人冷漠,从不交心。却没想到,还有今日这般模样。”
唐止愤而怒吼:“你滚开!你不许来扰少主!”
他却不以为意。
“你看,我们兄妹二人,终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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