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浚野和周钰、严硕等人捉拿反贼有功,朝廷给了些赏赐。主意是小静王出的,监军也做得不错,皇帝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提防,在西京里收拾了一间大宅给他,准他在外建府了。
在宫里人多眼杂,不得自由。师无咎早就想出去住了,奈何皇帝一直不准。如今得了这个恩典,喜出望外,连忙跪下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淡淡道:“三法司昨日审了那小子,嘴挺严的,一口咬定没谋反。这小子就是鸡肋,留着袁氏也不在乎他,杀了又有点可惜,你看该怎么处置?”
小静王救不了他,只能先保他一命再说,道:“那就关着吧,说不定以后还能有点用。”
皇帝哼了一声,知道小静王顾念旧情。但他若是狠心说杀了好,自己心里更不舒服。
小静王踌躇了一下,道:“皇兄,我以后出去住了,我娘……”
皇帝知道他想说什么,留着怜妃才能拿捏他。他淡淡道:“太妃在宫中住惯了,来回搬动对她身体不利,且在宫里住着吧。”
小静王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管怎么样,自己能出去也是一桩好事,日后再找机会接母亲出来就是了。
诏狱中一片阴沉,袁窈静静地坐在牢房里。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外头的天光透不进来,只有走廊上的灯火遥遥地照出一点光亮。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这座牢狱一样暗无天日。若是袁氏占了上风,朝廷会拿自己威胁袁氏,说不定死之前还要被零零散散削成人棍;袁氏败了,自己更会被杀,让人知道乱臣贼子的下场。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一直以来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终于还是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他闭上了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神思回到了从前。母亲很美丽,但神色总是很忧伤,袁窈很少见到她的笑容。小时候母亲带他去月照山,她去祭拜自己的父亲。袁窈那时候太小,不明白母亲在做什么,只是看着她对墓碑说话,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袁窈在旁边摘花,月照山有很多野花,有蔷薇、山茶,二月兰,五颜六色的很漂亮。王府里的花都长得规规矩矩的,没有这里开得烂漫自由,也没有这里的漂亮。
舅舅来了,跟母亲在外公的墓碑前站了一阵子,吵了起来。舅舅斥责她忘却了家族的痛苦和耻辱,那么多族人还在这里做奴隶,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做仇人的小妾?
母亲泪流满面,说自己也恨,却没有办法。舅舅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袁窈不想让他们难过,把自己刚编的花环递给母亲,上面满是红色的山茶和白色的点地梅。
“娘,给你,别哭。”
母亲看着他,神色更难过了。舅舅一把将花环夺过去,扔在了地上。袁窈一怔,眼里随即涌起了泪花,不知道舅舅为什么这么凶。
舅舅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道:“你是男孩子,不准碰这些没用的东西。祈族人擅长射猎,你这双手是要用来拉弓射箭的,你外祖父就是寨子里的神箭手,你将来也得是。”
袁窈有些害怕,睁大了眼睛。舅舅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戴在他的手上,道:“戴着它好好练习骑射,把书读好,记住咱们沦为奴隶的仇恨!”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用大车拉着一块块带着绿色的石头出去,阳光照在断面上,就像照进了水面一般,映得玉石玲珑剔透,鲜艳夺目。那是尊贵和财富的象征,无数人为之疯狂。舅舅却说那是祈族人的血和泪,让他记得仇人是他的父亲。
“你是祈族的小王子,将来要让咱们的族人恢复自由。袁氏的人都是你的敌人,明白么?”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什么是仇恨,只能怔怔地点头。如今他明白了,却依然什么也做不到。他这一辈子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族人,也对不起喜欢的人。他想起了萧浚野,他高兴的样子,难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都鲜活肆恣,是自己从来没活成过的模样。袁窈没说过,心里其实很羡慕他,看着他自由自在的样子,让自己觉得好像也短暂地走进了阳光里。
自己明明是怀着目的接近他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对他动了心。
萧浚野是除了母亲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他在乎袁窈的一切,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他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些复杂的事,一辈子跟他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幸福。
可自己还是欺骗了他。
他不敢想萧浚野失望的眼神,觉得自己亲手把一切美好都毁了。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喃喃道:“想那些做什么……已经回不去了。”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吱呀一声牢门打开了,一道身影投在门口,来人静静地看着他。袁窈睁开眼,却见孔钺站在牢门外,脸上带着讥诮的神色。
他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袍,神情得意。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成了阶下囚,对他来说简直不能更痛快。两个侍卫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东西。孔钺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那两人把东西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袁窈冷漠地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孔钺扬起嘴角,道:“听说牢里条件艰苦,看在昔日同窗读书的份上,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他打开食盒,拿出一碗粥来,道:“吃点?”
袁窈不想跟他打交道,漠然道:“不用了。”
勺子递到他面前,孔钺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是道:“这里阴冷,我给你带了身衣裳,你先把饭吃了,等会儿把衣裳换一换。”
袁窈闭着嘴,对他无动于衷。孔钺不耐烦起来,变了脸色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是囚犯,给你撑腰的那帮人都不好使了,老子想怎么对你都行!”
他心心念念想着袁窈,听说三法司审完了,也没什么定论,大约是要把他一直关到死了。孔钺寻思着总得在他死之前得手一回,他二叔是三法司的司隶校尉,自己在这里就能一手遮天。
他一手攥着袁窈的肩膀,重重地把他推倒在地。袁窈精于骑射,身体的爆发力和力量都很强。他为了蒙蔽周围的人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其实打这姓孔的纨绔不在话下。
孔钺以为他没什么力气,低头往他脸上亲过去。他身边虽然豢养了个赝品,但假的就是假的,远没有真人这么凛冽有趣。他还以为终于能得偿所愿了,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袁窈一拳打过去,把孔钺揍得鼻血长流。
孔钺抹了一把血,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敢还手!”
袁窈不但还手,还要让他当太监,狠狠一脚踢在他□□。孔钺嗷地一声惨叫,疼的脸都白了,捂着裆滚了下去。他嘶声道:“小畜生,你敢踢我——”
袁窈发起狠来就像只蝎子,眼神阴冷,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种人欺负自己。他喘着气,想好了孔钺要是再过来,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这时候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孔钺提起来重重扔到一旁,道:“你才是畜生!”
孔钺慌乱中抬头一望,却见萧浚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一脚踢过去,把孔钺踢得打了个滚,怒道:“滚!”
孔钺心慌起来,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狠狠地骂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萧浚野这几天惦记着袁窈,白天夜里都放心不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来看他,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
袁窈坐了起来,在稻草上把手上的血擦去了,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萧浚野知道他不领自己的情,也不想落人口实,只是沉着脸道:“看看你死了没有。”
袁窈脸上沾着灰尘,头发散着,他一向最爱干净,此时却沦落成这副模样。萧浚野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衣,上头用金线绣着团花,穿着一尘不染的小牛皮靴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越发提醒着袁窈的落魄。他的一脸冷漠道:“不劳你操心。”
这地方潮湿阴冷,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萧浚野左右看了一眼,心里越发难受。可归根究底,把他送进来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刚才的情形还在眼前,若是自己没来就糟了。他越想越气,道:“他对你动手,你怎么不揍他?”
袁窈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揍他?”
萧浚野莫名有种嫉妒的心情,既恨他,又恨自己。他弯下腰看着他,恨声道:“我看你挺愿意的啊,你勾引他,就像以前勾引我一样,想换两天好日子过?”
他那张欠揍的脸就在面前,满口大放厥词。袁窈受够了这帮人的气,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重重一拳朝他颧骨上打过去。萧浚野被打得往后退了半步,没想到他劲儿还挺大的,以前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果然是装的。
想来就该知道,镇南王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文弱,拉得开三五十斤的弓还百发百中,放在练家子里都是高手了。自己以前简直就是有眼无珠,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气得牙痒痒,道:“你就跟我使劲儿行!”
袁窈也气得不轻,自己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谁都来作践他。两人怒视了一阵子,袁窈的眼尾气得通红,手脚上都被铁镣铐磨破了皮,着实让人心疼。萧浚野来之前还想好好跟他说几句话,结果一见面又跟斗鸡似的吵起来了。
萧浚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别跟要死的囚犯一般计较,他转身出了牢门,又把一包东西扔了进来。咚的一声,一包衣裳摔在袁窈身边,里头还有一包烧鸡和几个面饼。袁窈抬起眼,萧浚野已经大步走了。
他走到诏狱门口,当值的牢头还想讨好,殷勤道:“萧将军,这边黑,我给您掌着灯。”
萧浚野窝着一肚子火,怒道:“什么苍蝇臭虫都往里放,那姓孔的是怎么进去的?那是朝廷的要犯,还没审出结果,人死了怎么办?”
牢头一怔,心想这口锅自己可不能背。他劈手打了旁边一个狱卒一巴掌,道:“谁让你放人进去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狱卒还挺委屈,道:“萧将军不也进去了……”
牢头又给了他一脚,道:“人就是萧将军抓来的,他审几句怎么了?”
狱卒不说话了,萧浚野知道光发脾气没用,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到了牢头怀里,冷冷道:“看好了,别让不相干的人进去。”
牢头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萧浚野又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甬道又深又长,自己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他叹了口气,垂下眼快步走了。
牢里的菜又冷又馊,袁窈每天只能啃几个又冷又硬的窝头,饿得相当虚弱了。他不愿意接受那个混蛋施舍似的帮助,却又没有拒绝的余地。纸包里的烧鸡散发着香气,总得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保护自己。他慢慢打开纸包,掰下一根鸡腿吃着,眼泪不觉间落了下来。
这是自己生来就注定要走的路,他只能背负着父亲的罪孽和母亲的痛苦,用生命承担这一切,至死方休。
萧浚野去诏狱的事很快就被二姐知道了,她把萧浚野叫到花厅里,柳眉紧拧着,一副压迫感十足的态度道:“你最近干什么了?”
萧浚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坐下道:“我能干什么,你这么凶干什么,吃枪药了?”
萧秋仪见他还装傻,怒道:“你嫌命长是不是,私自去诏狱看反贼。你自己不想活了别连累整个萧家,爹娘怎么当初生了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
萧浚野皱眉道:“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萧秋仪翘起了二郎腿,没好气道:“天机书院有自己的门路。像我们这种在野的都知道了,陛下的羽林卫无处不在,你说他知不知道?”
萧浚野知道自己确实做的欠妥,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袁窈,不去看看根本没办法安心。他道:“我又没干什么,就是给他送了点吃的,还有几件衣裳。”
萧秋仪道:“就是因为没干什么,朝廷才没动静。你要是敢动作大点试试,上午去探监,下午就给你抓进去跟他作伴。”
萧浚野欠揍地想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事关萧家上下的荣辱,还是算了。
他想了想,道:“过了这些天,商量好怎么处置他了么?”
萧秋仪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把他抓回来差事就办完了,甭管那么多。”
他以后要杀的人还有更多,把每个人都看得这么重对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萧秋仪想他就是年纪小,经历的少,心还不够狠,却没想到萧浚野就是对他与别人不同。
他无所谓道:“你不跟我说,我去问别人就是了。”
萧秋仪不想让他再惹麻烦,皱眉道:“你消停点吧。镇南王上疏了,说袁氏没有不臣之心,只是自己身体不适,不敢有怠慢之意。袁窈接祖父南下养老,不知为何被朝廷押往长安。”
萧浚野淡淡道:“袁驭恒倒是挺会装傻,全说不知道就完事了,剩下的都推给土匪。反正他没在明面上作乱,就硬撑呗。他回应撤藩的事了么?”
“没呢,”萧秋仪道,“这次上疏听说也是袁窈他娘在家哭了好几天,磨得袁驭恒心软,这才说愿意出钱赎人。那老头儿出了三万两白银,求陛下开恩把他三儿子放了。”
萧浚野的心蓦地一跳,登时大喜,幸好还有他娘心疼他。萧浚野怕姐姐看出来,极力控制着情绪,淡淡道:“皇帝能答应么?”
萧秋仪想了想道:“不好说,袁窈出身不高,也没公开干什么谋反的事,对于朝廷就是个鸡肋而已。要是能换点钱花,还算有点用。咱们大新朝刚建立没几十年,百废待兴,国库里正缺钱呢。”
历代都有花钱赎俘虏的传统,就连朝廷的官员都有捐纳买来的。萧浚野巴不得皇帝赶紧收了钱把袁窈放了,道:“那就收下嘛,三万两够打一个月的仗了,拿了袁氏的钱再去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那才叫痛快!”
萧秋仪笑了一下,道:“这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等朝会上商量了才有结果。”
萧浚野品级不够,现在还没资格上朝,只是每日在京营里当值。不过有他爹在,还有耳目这么灵便的老姐,消息总能传到自己耳朵里。
他按捺性子等了数日,这天下了朝,父亲来到了五军营视察。萧浚野正带人练习骑射,他骑着马从靶子跟前掠过,三箭齐发,长箭如流星一般飞出,深深扎进了靶子里,都射中了红心。士兵们轰然叫好,对他极其佩服。
萧成锐在旁边看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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