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急救穿刺是需要局部麻醉的,但陈慕山没有意识,这一个步骤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易秋找到陈慕山上胸的第二和第三根肋骨间的锁骨中线位置,毫不犹豫地做了穿刺。
针管刺进胸膜腔,陈慕山的肩膀猛地向上一抬,张鹏飞想按住他又有些不敢下手,反而是易秋一手稳住针管,一手将敏捷地找到了陈慕山身上的着力点,将他的上半身按**。
“小秋,你真没把他当过活人啊。”
“不要说话。”
易秋“堵”了张鹏飞的声音,松开摁在陈慕山肩上的手,低头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针管上,同时提醒了张鹏飞一句:“稳住他。”
也许是她在监区的医务室里呆的太久了,处理的都是一些伤风感冒,磕碰刮伤之类的无关痛痒的小情况,张鹏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意识不到,易秋本来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外科急诊医生。
工作的时候,她一直很冷静,或许对于身边的人来说,这算一种不太讨喜的寡淡性格,甚至有些偏执,但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来讲,这无疑是一项助力。
眼前这个像**一样的人是陈慕山,是和张鹏飞一起长大的朋友,甚至也可以说是兄弟,不管两个人立场如何,童年情谊总是断不了的,张鹏飞看得出来,就连一向最老成的尤曼灵,看到浑身是血的陈慕山都有些慌张,而与陈慕山关系最紧密的易秋,此时却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下手稳准,丝毫不抖。
她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张鹏飞想猜,却猜不明白。
易秋没有管张鹏飞,她跪在地上,慢慢地将陈慕山肺部里的气体抽了出来,陈慕山原本隆起的胸廓逐渐塌了下去,肋骨间隙也恢复了正常。
人群外面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易秋起手出针管,用手背抹了一般脸上的碎发。
“鹏飞,你和尤姐跟救护车走。”
“你呢。”
“我开车,去他宿舍,给他拿东西。”
张鹏飞叫住她,“小秋你等一下,你给我吃个定心丸,他会不会死啊。”
易秋站起身,“医生只能尽力,结果怎么样,说不准。”
她说完这句话,低头看了一眼陈慕山,忽然顿住了,喉咙里哽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要对这个男人用“心疼两个字吗?
易秋的决定是——不用。
其实男女之间很多高贵而美妙的情感,是两个人主观感受,创造出来的虚像。
对残破肢体的怜惜,对病号服的情节,对一个失去行动力的人关怀备至,从而,从饮食起居里获得的自我价值认可……
这些感受的虚像,是爱意产生的源头。
生而为人,吃喝拉撒,谁也避不过这些虚像地痴缠。
然而,这样爱意生长得很快,死亡地也很快,当破碎的肢体愈合,当脆弱的病号服被日常服装替代,当一个人从病床上站起来,当所有的环境改变,当下的自我价值被否定,“怜消失,爱也就没了。
两个人各自在短暂的耳鬓厮磨之后幻灭,而生活却又臭又长,此后的所有相处,都是对虚像的“亵渎。
如今的陈慕山,在易秋面前仍然把自己当成一只狗狗,他过于忠诚,坦白,没有什么复杂的主观感受,即便他肢体破碎,也不曾让易秋看到“情感的虚像。
那么易秋看到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一种“无畏,**里的“无畏
这种“无畏令陈慕山不喊痛,不思苦,死去活来以后仍然嬉皮笑脸,让他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当狗狗的,就是这样无私且天真。
想到这里,易秋忽然错愕。
她一直试图拧转的,陈慕山身上的犬类习性,竟也在悄悄地保护着她的内心秩序。
他是适合易秋的,换句话说,适合同样“无畏的易秋。
想到这里,易秋把目光从陈慕山身上收回来,提起医疗箱,“我先走,等一下去医院。
**
救护车直接把陈慕山送到了监区医院。
正如易秋对尤曼灵说的那样,监区医院对陈慕山进行了简单的基础性急救治疗之后,建议对陈慕山进行上转。由于尤曼灵已经提前联系好了省里的专家,上转医院也很快做好接收的准备。
转院之前,尤曼灵给徐英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下陈慕山的情况,徐英听完以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对尤曼灵说,把人送上来就好,后面的手术和住院费用,都不需要她在管了。尤曼灵有些诧异。
“徐主任,他虽然
没上几天班吧但也算是我的员工后期费用我还是有责任管的。”
徐英在电话那头再次拒绝了她“你长年都在县里省上的医院哪有我们熟啊
尤曼灵看了一眼身旁的张鹏飞“我明天有生意要谈张鹏飞要上班估计只有小秋了。”
“小秋……不上班了吗?”
“哦。”
尤曼灵犹豫了一下“她最近在休息。”
徐英没有再往下问“好她人呢。”
“她现在不在去给陈慕山拿东西去了。”
“行我来联系她你就不用管了。”
“好。”
尤曼灵点了点头“周末我和张鹏飞还是会上来看看江姨。”
“好的到时候联系我吧。”
徐英挂断了电话回头看见本来在睡觉的江惠仪已经醒了。
癌症晚期对一个人的折磨相当厉害不过一年的时间江惠仪已经瘦掉了身上一半的体重。
她伸出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艰难险阻地掀开被子慢慢地坐起来“怎么了?”
徐英连忙走过去帮她把床摇起来“陈慕山今天晚上要过来做手术。”
江惠仪靠在床上看了一眼窗户外面。
省城的纬度比玉窝高出很多温度也低得多。这会儿刚下过雨风吹得很大吹得玻璃窗不断地震荡。
徐英坐在病床边问江惠仪“要不要明天换一个朝南面的病房?”
江惠仪摇了摇头“不用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折腾什么呢。”
她说完挪了挪腿坐得更直了一些“今天晚上还要输液吗?”
徐英看了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应该不会再有药了要不早点睡吧。”
江惠仪摇了摇头“从玉窝过来开车要几个小时啊。”
徐英想了想“大概5个小时吧。”
“那他们到了都快天亮了呀。”
徐英点了点头“是啊听说到了就要做手术开胸的手术等手术做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江惠仪拍了拍徐英的手“我的资产你整理好了吧。”
徐英低下头“这些
我会管,你不操心。”
江惠仪笑了笑,“忌讳什么呢,就这一年了。”
她说完这句话,徐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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