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大雪纷扬,一人素衣披发跪在宫苑中央,对着灯火通明的大殿重重叩首,寒风冻僵了他赤.裸在外的双足,脚踝以下泛着青紫色,但他恍若不觉,只是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将头颅磕进坚硬的冰雪中。
无人在意。
风雪撕碎了他的呼号,隔着厚重的宫门进不了殿,三更半夜的殿内灯火通明,他只能隔着雪雾隐约看见一些轮廓,殿内众人分成三团,一团是忙着祝祷皇后逢凶化吉的僧人,一团是忙着救命的太医,最后一团簇拥着默然无言的帝王。
“吱呀——”
门开了。
皇帝阴沉着神色从殿内走出,内侍立刻撑起遮风挡雪的伞。
靳怀霜颤抖着抬起眼,从小只觉得威严的父亲是座不可逾越的山,如今这座山结结实实地挡在他的面前,阻隔他的希望,让他望不见娘。
他顾不得冻僵的双腿,膝行几步,再度重重磕在皇帝脚边:“陛下,儿臣知错,万般罪责只在儿臣一身,儿臣愿意百死赎罪,只求您让我再见母后一眼。”
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将头再度撞进雪里,松软的雪拦不住他磕头的力道,眉心一团晕染开来的赤红成了他浑身上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冷。
留下来的泪被风吹干在脸上好冷。磕破的额头留下温热的血被冻彻后好冷。单薄的衣裳在冷风中犹如蝶翼展翅好冷。已经知觉不到存在的双足好冷。
皇帝的语气更冷:“朱砂案太子罪名尚未洗脱,怎么就从东宫跑出来了?来人,押他回去。”
押。
好无情的一个字眼,他是囚徒,是罪臣,所以皇帝看不见他冻到失温的预兆,对他的苦痛视若无睹。
他不再是儿子。
内侍上来如同拖一条死狗一般拽住他,他模糊的意识挣扎着醒过来,猛地扑在皇帝脚边,拉扯住犹带殿内暖炉余温的龙袍一角。
“陛下,陛下!儿臣不是故意出来的,儿臣只是挂心母后,求您,求求您,儿臣只看一眼,只求一眼,只有一眼就可以了,求您了,陛下,陛下,爹爹!”
皇帝紧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
他抓住那一丝裂缝,像是黑暗中难得看到的一束光,磕头磕得震天响:“爹爹,爹爹,让我看看娘,让我再见娘一面,求您了,爹爹,爹爹——”
创口再度撞裂,流下温热的血,滚过他的眉眼模糊掉了视线,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觉得那声音更加坚硬似冰,带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愤怒:“你可知,你娘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他将头深深埋进雪地里,双拳紧握,砸进雪下的坚冰,失声痛哭。
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半年前,皇帝意图更易太子,他的姨父、皇后的妹夫赵将军拥兵自重,以边陲平定为挟,保外甥东宫之位安顺。
三个月前,皇帝病重,他的外祖、皇后的父亲郑丞相秘密联络中宫,意图联合赵将军谋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太子扶上龙椅。
事情最后以失败告终,太子东宫翻出的朱砂毒物成了皇帝突然病重昏迷的缘由,赵氏、郑氏九族全部入狱,消息传来的这日,也就是今日,皇后一无解释二无请罪,转身直接用三尺白绫将自己悬上了房梁。
人还在救治,雪也还在下。
他自知此劫难逃,只想求再看母亲最后一眼,这一眼过后怕是永别。
蓦地,皇帝一巴掌狠狠甩在他冷如冰霜的脸颊上。
“下毒、谋反!好啊好啊,人人都道太子谦卑仁和,朕道是天下人都瞎了眼,静看不出你人皮下一颗不啻猪狗的心!!”
“儿臣真的没有要害您!”犬齿应当是划破了口腔,一张口便是一股涌动的鲜血,他竭力仰着脸,不顾面上火辣辣的痛,将这半年以来的委屈悉数倾诉,“外祖也没有,姨父也没有,他们是被冤枉的,儿臣是被冤枉的,求父皇明鉴!”
皇帝只是重重地甩袖,像他是一个多么腌臜的东西,沾染半分都嫌晦气。
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他再度膝行几步攥住他父亲的袍角,那几句话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但他还没有见到娘亲,只能气若游丝地求:“爹爹,求您,让我见见……”
“陛下!!”
焦急的女声盖住他哽咽的娘亲二字,他在血污中挣扎抬眼,是他娘亲的贴身侍女,哭号声撕破长夜:“皇后娘娘崩逝了——”
那一瞬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手中的袍角自他无力的指尖抽离,皇帝离开了,内侍离开了,就连五感都渐渐离开了,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满口的血腥气息。
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纷纷扬扬的风雪中。
悲啸声震落了檐上雪:“娘——!”
昭阳殿的大门一层又一层隔开他的呼喊,他往前踉跄、抓挠、讨要,又被一只只手重重按进雪地里,皇帝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够不到了。
他手中只有满掌冰雪,化成苦楚的寒水,从指缝淅淅沥沥落下。
“告知刑部,不必忌讳年下,郑尚舟、赵平川意图谋反,株连九族,三日后处斩。杀无赦。”
一滴泪摔进雪地中,他绝望地闭上眼,抑制不住的哭声震碎肺腑。
“太子无德,犯上作乱,有悖人伦,阴损歹毒,恶贯满盈。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削除玉牒宗籍,贬为庶人,幽禁清思宫,终身不释。”
“朕已经没有这个儿子了。”
隆和二十四年腊月初三,皇后郑氏崩逝,谥号孝成皇后。
隆和二十四年腊月初六,丞相郑尚舟、定远将军赵平川全族处斩,共牵连五百六十八人,满城惶然,一时京中竟再无赵、郑二姓之人。
隆和二十四年腊月廿二,清思宫走水,废太子靳怀霜死于火中,尸骨无存。
一场轰轰烈烈的谋反大案落下帷幕,被皇帝亲笔盖章,以废太子名讳为记,穷尽羞辱,是为“怀霜案”。
转年春来,冰雪消融,又是一个艳阳天。
*
七年后。
九月九日重阳夜,秋高气爽,华灯初上。
肃王府门庭若市、载歌载舞,为着肃王登上太子之位,宴席铺张地摆满了庭院,四处都是恭维和贺喜声。
赵敬时行走于忙碌的仆从之中,手中端着一盆后厨杀鱼滴落的血,往后花园的角落处哗啦一倒。
白日里刚下过雨,血腥味混着泥土气息杂糅绕在鼻端,赵敬时单手拎着盆,看见了池塘中自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有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他抓着盆的手指力道大了些,快步走进假山后掩藏起身形。
大理寺卿耿仕宜已经喝得醉醺醺,左手揽着一个美人儿,右手勾着一个小倌儿,就着柔弱无骨的手腕喝着美酒,壶口小而长,钓得耿仕宜嘴都撅了起来,玉壶倾泻,灌了满口醇香酒液。
“大人好酒量呀,再来一杯嘛。”
“哎哟大人,今日高兴,光喝酒有什么趣儿,不若小人为大人手弹一曲如何?”
暧昧的声响愈发近,赵敬时靠在假山后冷静地听,连呼吸都没错半分。
“好啊好啊。”耿仕宜被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捏着美人儿的细腰笑,“说得对!今日高兴,今日可是肃王……啊不,太子殿下的好日子!”
他亲了一口小倌儿嫩如豆腐的脸蛋儿,语无伦次道:“看见了吗?都学着些,眼神放亮,做什么都不如跟对人啊哈哈哈哈——”
美人和小倌人精似的,愈发亲昵地蹭在他身上:“小人不懂事,求大人疼,细细教我们。”
柔软的身躯一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耿仕宜被拱得燥热难耐,醉到失焦的目光绕过假山嶙峋的石头,把人一揽,打算找个僻静地方办事。
赵敬时就是这个时候开了口:“耿大人。”
正在解腰带的耿仕宜一愣,面面相觑的美人和小倌对看一眼,均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无措。
耿仕宜抓紧腰带,咆哮道:“谁?老子最烦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大人别心急啊,今宵良辰,小人是特地奉命来给大人助兴的。”
肃王府莺歌燕舞,除了宴会席间的美人美酒,暗地里自是安排了一些旖旎风情,只待宴上宾客自行赏玩,有惊喜有新意,方才得趣儿。
耿仕宜搂着两个柔弱无骨的躯体,听得那声音甜腻柔软,尾音仿佛带了一把小钩子,竟比晚宴上的酒还要醉人。
“我手里有个宝贝,保准让大人云雨时快活翻倍,大人既发现了我,不如我陪大人玩个游戏吧。”赵敬时靠在假山后,袖口一抖划出一道寒光,照亮了他毫无波澜的一双眼,“此刻我把它抓在手里,猜对它在哪边,这件宝贝便是大人的了。”
耿仕宜肚里黄汤上脑,被这把好嗓子摄去了大半心神,只觉得假山后藏了一个美人轮廓,挣脱着、勾引着要走到他面前来。
他忙不迭答应,如一条亟待上钩的鱼:“你说你说!”
赵敬时不动声色地一讪,声音愈发甜腻。
“那我现在握好了。”他缓缓握住刀柄,“大人猜猜看,它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还是……”
“在你的颈间。”
声线骤然急转直下,黏腻的春风瞬间变成迸裂的冰泉,寒光伴着冰泉的尾声暴起,刹那间自他眉心刺过,将耿仕宜脑壳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