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刻钟，屋檐下的那扇门仍旧紧闭着。
两个侍卫分立两侧，目光指示前方，面无表情，却都不忍心向院中跪着的女人投去视线。
江南的雨天是极美的，哪怕是在此地住了数十年的当地人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惊艳。可此时的春雨却极其无情。
雨水豪不怜惜地“啪嗒”在女人脸上，顺着她的头发流入脖颈下的衣服里，湿冷的水珠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寒气浸淫，哪怕是个身体健康的女郎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也难免病上一场。
女人生得极美，只是再美的女人在心狠手辣的男人面前，美貌也会变得一无是处，甚至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晏苏荷撑不住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大脑很沉，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撑着她，竟然在这跪了一个下午。
“娘子，我们回去吧，别再淋雨了，您的身子受不住啊！”她的婢女终于取伞回来，哭着奔向她，苦苦劝道。
晏苏荷其实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是看到虚虚一个人影扑向自己，猜到了是谁，便再也撑不下去。
晏苏荷抓住婢女的手，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求他放过……”
话没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娘子！娘子！”婢女失声痛呼。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古宅灯火通明，雨夜里仆从来回奔走，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煮药，一会儿端血盆，一会儿送热水……
没个休止。
大夫说，怕是熬不过今夜。
院子里的众人噤若寒蝉。
子初的时候，晏苏荷最后醒了一次，这次醒的时间比较久，久到停在了永恒。
晏苏荷强撑着身体起来，往外面看了一眼，可惜屏风后除了忙碌的丫鬟仆从再没有其他人，她失落地垂下眼，轻声与婢女道：“拿纸笔来。”
婢女哀伤地看向她，哽咽了一声，低头向桌案跑去。
晏苏荷一直觉得自己活得轻飘飘的，不在任何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如水上飘絮，可有可无。
到临终了时，也没觉得后悔与可惜，只是她心里梗着一块死肉，堵得难受，却又不可能主动挖它出来，如今也只能带它到地下，一起长眠。
其实她与那人的关系最近好很多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也能平静地相处，只可惜时局动荡，不遂她愿。
到了如今地步，她想，死亡也是一种很好的解脱。这样就不必两边为难了。
她这一生过得压抑，晏苏荷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浊气都吐出来。
血顺着指尖流下，晏苏荷停了笔，在写给温行雪的信上，她最后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五岁那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晏苏荷安安静静靠在床上，目光停在屏风处，男人匆匆赶来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野，成为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模糊光影。
听说人死时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只不过那时已经分辨不出好赖话，“我恨你”也会变成“我爱你”。
*
江南烟雨连绵，路过金陵，能听到秦淮水声汩汩，时值五月初，暑热未盛，又添新雨，湿润空气中便带了一丝凉意。
车轮辘辘，细雨绵绵，官路上缓缓驶来三辆古朴雅致的马车。
中间那辆的木窗开了一扇，轻纱飘起，细雨缥缈，隐约能看见车内一貌美女郎枕在婢女腿上休憩。
不知是冷雨惊扰，还是做了噩梦，晏苏荷身体颤了一下，从梦中醒来。
她生得极美，睁眸刹那，宛若画龙点睛，容颜清山玉骨，几分秾丽。
晏苏荷静了一会儿，彻底从梦中清醒，她咳嗽几声，撑身起来。
浅睡中的婢女听到动静也醒过来，扶她起身，“娘子，披件外衣，别着凉了。”
晏苏荷拢了拢外衣，看向窗外，想着方才凄惨的梦：梦中，她跪在雨里，不知在等什么人，最后也许是等到了那个人，而她也已经死了。
真是可怕……又真实啊。晏苏荷捏了捏手指，心想她能活到那个年纪吗？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声与远处秦淮河的水声交叠。
“娘子…要不，要不娘子去与郎君服个软、道个歉吧。”琼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娘子的神色。
空气中有一丝微妙的凝滞。
晏苏荷静了一会，收回思绪，淡道：“这不是道歉能解决的。”
她梳着随云髻，如云一般柔软繁多的乌发盘卷起来，侧向一边，发间只插着一根碧玉簪，就再无多余饰物。
女郎额头白净，睫毛弯且翘，皮肤白皙，安静坐在一侧，就如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人儿一般，温润清雅。
饶是日日陪在她身边的琼若，也总会不经意间被她惊艳。就比如此刻，小婢女上一秒还在劝人，下一秒就已经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欣赏自家女郎的倾世容颜。
琼若心跳加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道女郎实在美得过分，自己只是小小心动了一下，不过分吧。
“那，那给郎君道个歉，说不定他会原谅娘子？”
晏苏荷轻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琼若心脏一颤，尤其是见自家女郎这种笑容，冷不丁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婢女眼神露惧，晏苏荷轻挑眉，噗嗤笑出了声，她声音温柔：“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什么意思？”
琼若小心翼翼：“女郎什么意思？”
晏苏荷伸手托起下巴，眨着美眸调戏婢女，“你猜？”
琼若耳边飞红，推耸她手臂，“娘子就不该去大理寺的，都跟那些人学坏了。”
晏苏荷眉眼弯弯，随意道：“有什么不好的。”
琼若扶她，语气认真：“女郎觉得好便是好。”
晏苏荷唇角微勾，托腮看向虚掩着的车厢木门，声音却有些缥缈，“我是在想，与世俗作对，螳臂挡车，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琼若是一直跟在晏苏荷身边的，从她十五岁入弘文馆，到十七岁进入大理寺做官，琼若知道自家女郎这一路走来是如何惊险坎坷。
琼若说好，心里却总是湍湍不安的。
女子入仕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欺君之罪是会掉脑袋的啊。
所以女郎的事被大公子知晓，琼若反倒松了口气。
毕竟有大公子在，女郎肯定不会出事。
“总会有意义的。”晏苏荷自问自答。
马车突然停下，有人敲响车门，沉稳有力。
“婉婉。”男人声音低沉稳重。
琼若听到大公子声音，在晏苏荷示意下推开了车门，“大公子。”
雨雾朦胧中，青年一身鸦青色圆领缺袴袍，腰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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