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西市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露水,空气里还带着清冽的草木香。
巷口传来张大壮吆喝的大嗓门,混着独轮车吱呀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猫馆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一条缝。
街边嗑瓜子的老头子闻声探过头来,一脸神神秘秘地看着开门的苏小娘。
“苏小娘,听见昨儿夜里那点热闹了吗?”
“哦?老丈听到什么了?”
苏绒正将开始营业的木牌挂在门前,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那老头压低了嗓子,瓜子皮随着他凑近的动作差点飞到苏绒脸上。
“昨晚武库开了,说是连夜有人马出京呢!火把望都望不到头,都说是冲着关仓去的!”
说着手指朝天上戳了戳,意思不言而喻——天子脚下,能这么大动干戈的,也只有宫里头的主子了。
苏绒心中猛地一跳,想起昨日林砚那一身利落的劲装和腰间的卷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惊讶,顺着话头打探道。
“嚯!这么大阵仗?可是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老人撇撇嘴,又摸出几粒瓜子塞进豁牙的嘴里:“总归是贵人老爷们的新鲜乐子呗。”
他正絮叨着,街角便传来声带着点调侃的朗笑,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不容步履轻快地踱了过来,一袭蓝衫在晨雾中格外醒目。他仿佛不知道昨晚这京中的暗潮涌动,笑吟吟地冲着苏绒扬了扬手里的小本子,带着点邀功似的少年意气。
“新故事,小苏掌柜要不要过过目?”
送走了那絮叨的老丈,苏绒带着张不容转身回到店里,顺手将柜台边沿蹭到的一点灰尘用指腹仔细抹去,一双眸子安静地盘算着。
店里也很安静,只有几只猫儿各自发出的细微声响。雪姑蜷在临窗最暖和的那块软垫上,阳光跳跃在她雪白的长毛尖,丧彪正专注地舔着她背上难以顾及的毛。
小咪趴在柜台上,下巴枕着前爪,眼睛眯成一条缝,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台面。
张不容跟着她进来,脸上挂着那种兴致勃勃的劲儿,眉毛微挑,嘴角噙着笑,连走路都带着点轻快。
他也没客套,径直把那本磨得边角都有些发毛的小本子往苏绒面前一推,指尖在封皮上得意地敲了两下。
那语气,活像是捧出了什么绝世大明星,笃定得不得了。
“喏,你瞧瞧?刚写好的,保管新鲜!”
“特意问了问小七,把雪姑当初的那些事问了个清楚,添了点料,写成个故事。”
他下巴朝窗边睡得正香的雪姑点了点,话没说完,但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已经笃定了肯定能火。
“真的?那可太好了!”
既能跟着学认字,又能听好玩的故事,还可以给猫馆增加营收,这买卖划算极了!
苏绒刚把抹布叠好放回角落,听了这话,眼底也染上期待的光,带着点迫不及待,伸手就把那本子接过来翻开。
声音里透着雀跃,少女小心地翻开那薄薄的册页。纸张有点糙,墨迹是新干的,带着一股子墨香。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些张不容写给她的简单字上,努力辨认着开头的句子。
张不容也站在她身边,遇到苏绒猜不出来的字,就轻声把意思指给她。
开头写的是一个小姑娘在路边发现了瑟瑟发抖的雪姑,心生怜悯,把它抱回了家。
用温水一点点擦干净它沾满泥雪的皮毛,用旧棉絮给它做了个暖和的窝,一口一口喂它温热的肉汤……
苏绒看到这里,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温软的弧度,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阮明月,虽然没相处过,但这感觉对上了!
可再往下翻两页,苏绒嘴角那点暖意不知不觉就淡了。她看得慢了些,秀气的眉心微蹙,抿着的唇线绷得直直的。
故事里的画风说变就变,刚刚还温馨的小窝,转眼就冒出一个刻薄的女主人。
“不干净!”
“晦气!”
“白吃肉还要生一窝讨债鬼!”
苏绒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心里头那股初时的愉悦瞬间被硌了一下,可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更刺眼的文字就砸了过来——
女主人一把将怀着孕的雪姑拎起,不容分说就扔到了冰冷的门外,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小姑娘在门里哭得撕心裂肺,门外只剩下雪姑无助的叫声……
这有些太过了吧?
接着往下看,张不容甚至详细写了它如何在绝望中艰难产子,又如何亲眼看着那幼小的生命在饥饿和寒冷中一个个逝去……
苏绒脸上的笑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读得越来越慢,眉头锁得紧紧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了胸口,沉甸甸地往下坠。
指尖也不知不觉变得冰凉,像握了一小块寒冰。
这感觉……不对劲。
这些文字描绘的雪姑,和她眼前这只,即便在睡梦中都带着几分优雅的白猫相比……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故事里的雪姑,简直就是一个承载世间所有恶意的可怜容器,被命运反复蹂躏,连一点点反抗和好运气都不配拥有。
似乎它活着就是为了承受这铺天盖地的苦难,仿佛只有这样的“美强惨”才足够赚取旁人的泪水。
心口又冷又沉,闷得发慌。
她用力捏着粗糙的纸页,刚才翻开本子时那股雀跃和期待,此刻早已被这刻意堆砌的沉痛碾为齑粉,一丝热气儿都不剩了。
少女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自家仙女咪,这只真实的、揣着崽儿的白猫,正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把更暖和的肚皮朝向阳光。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雪白的皮毛上,喉咙里甚至发出极轻微的呼噜声,仿佛张不容口中那个饱受摧残的猫与她毫不相干。
张不容一直观察着苏绒的反应。他脸上那种轻松得意,在看到苏绒越来越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时一点点褪去。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翻涌的心疼和眼底那簇压抑的火苗,于是试探地问出口。
“怎么了?故事……不合胃口?”
苏绒深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闷塞感,眼帘却固执地低垂着,视线胶在那本粗糙的小册子上,半晌才将小册子啪地一声合上,往柜台上一撂。
这动静引得旁边打盹的小咪都抖了下耳朵,少女这才抬起头,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和指责,但也没有刻意嬉笑。
她先是微蹙着眉,用一种带着点儿困惑的眼神看向张不容,语气是她认真起来特有的那种直接坦率。
“先生,这故事…不成!”
“为何?”
张不容手上的折扇停在半空,下意识追问道。苏绒没立刻说大道理,而是先伸手指了指窗边。
阳光正好,雪姑翻了个身,露出雪白松软的肚皮,享受得尾巴尖都在抖,丧彪立刻凑过去认真地帮它舔了舔肚肚毛。
少女眼里含着笑,这才收回目光,她拖长了点音调,语气里带着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像只发现秘密的小狐狸。
“我严重怀疑啊,你是被小七给忽悠了!”
“啊?小七他……”
苏绒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笃定。
“第一。”
她伸出一根手指,直接点向窗边阳光下那对猫儿,语气里带着点自家孩子被忽视的不满,下巴都跟着扬了扬。
“您这故事里缺了个相当要紧的角色,我们丧彪呢?我们这么大个男主,您给写丢了?”
苏绒看着雪姑微微仰头,信赖地在丧彪颈侧蹭了蹭,想起初见丧彪时那小豹子一样的身影,语气里情不自禁带上了骄傲。
“从雪姑来到猫馆,甚至更早之前,在她流浪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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