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骤拍窗,萧棠的心头也瞬间跟着七上八下。
顿了顿,她才问:“皇兄是说,晏家的公子?”
魏珣静静地望着她持续了好一会儿的迷茫表情。
他并未应她,不过对萧棠而言也是件好事,至少她还有机会继续解释。
“我并不认识那位公子,只是今日宴后,他的堂姐邀我一同投壶……”
萧棠知晓太子殿下有一万种法子探明她说的虚实,这番话一字不假:“晏姑娘心善,便托他先送我下山去西群房,再等我的侍女来接我,我们便同行了一段路,除此外并无旁的交集。”
魏珣听完后脸上也并无什么波澜,指节抚过她的下唇,语调平淡:“孤倒不知,皇妹有这般雅兴。”
唇上是丝丝沁水似的凉意,萧棠僵着,乖乖地任由他摆弄。
她不是听不出那弦外之音。从前她性子娴静,与宫内外同龄的姑娘都少有什么往来,今日不但忽然与仅有一面之交的晏山菱投缘,还与她的堂弟说上了话。
如此种种一反常态,若拿不出一个说服得了魏珣的理由,的确蹊跷。
少女唇瓣未涂胭脂,紧紧抿着,几乎不剩多少血色。
落下的发丝已经不知不觉被香汗浸湿,紧紧黏在颈侧,勾勒出她纤细如枝的颈子。
脆弱得一只手便可掐折。
魏珣听她轻声说:“我本不善交际,若是寻常贵女相邀,定会找借口拒绝。”
“可晏姑娘为人爽朗,加之我听说她那位堂弟前日去过东宫,便以为能与东宫来往者,应当是可交之辈,也是皇兄信任之人,不该拂起好意。”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又垂下眸,长睫遮住水盈盈的眼:“后来晏公子说他只是拜访过皇兄,并非皇兄幕僚,我才知自己这一番行径,全然是自作聪明……”
她的声音又小了许多:“便不敢让皇兄知晓。”
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好面子,不想叫人知晓自己的糊涂事。
况且,若她真是有意地想与东宫幕僚的眷属结交,明面上是感念太子,深究起来,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僭越心思。
吞吞吐吐不敢告诉他,自也情有可原。
太子殿下轻轻扯了下唇角,声色有一丝淡淡的凉:“打听得太多,不是个好习惯。”
少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白,急急道:“我再也不会了,只是、只是……”
她没有直说,亦或者说不出口,可交代到这里,未尽的话已经很明显.
她只是,太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萧棠紧紧咬着唇,只敢看地上,半点不敢直视魏珣。
她有几分巧言令色的成分,但面对男人无声的威压,也确确实实是忐忑到了极点。
终于,渐渐地,萧棠敏锐地感觉到四周凝滞的气氛松缓了许多。
魏珣应当是信了她的说辞。
还好,她无不庆幸地想,以往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得过分乖巧顺从,偶尔的自作主张也全都被魏珣当做了讨好,叫他以为那才该是她的本性。
这一番借口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纰漏。
就算他不喜她僭越,也不会想到,她已经胆大包天到背着他挑选夫君的地步。
狡辩起了用,萧棠原本紧紧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男人的手还捏着她的下颌。她抬起眼,主动抬手扯了下魏珣的衣袖。
魏珣并未理会她贸然的举动,却也不曾出声呵止。萧棠大着胆子,楚楚地望着他,瞧着又低又怯:“皇兄捏得阿棠好疼。”
很拙劣的撒娇。
魏珣看在眼底,没有应答,却依言松开了她。
冷静的瞳仁中还能映出她下巴上的浅浅粉痕,他并无怜香惜玉的意味,只是淡声唤来吴年更衣。
太子殿下的吹毛求疵之癖一向很重,哪怕袖上茶渍已经擦干净,也仍旧必须要再换件外衫。
萧棠见状,便知晓刚刚的插曲终于算是揭过去了。
吴年很快捧着崭新的墨色暗纹对襟走了进来,却并未直接走向魏珣,而是脚步拐了弯,停在她面前。
萧棠望着那就差直接送到她手上的衣衫,并未立即有动作。
吴年见她不接,瞥了瞥上方,手又往前送了点,出言提醒道:“姑娘。”
就差明说要她为太子殿下更衣。
他哪儿能感觉不到书房内气氛的微妙,此举就是在提醒萧棠讨好些太子殿下。
萧棠想着要问的话,最终还是伸出手,主动说:“公公给我便是了。”
吴年应喏,又道:“车马已经备好,戌时即可出发。”
这话看似是在跟魏珣禀报,实际上却是在明示萧棠,太子殿下戌时后就会离开。
她也不必再应付他很久,更不必过夜了。
萧棠揣度着,顿觉手中的衣物都轻了几分。
书房大门紧合,又只剩下兄妹二人。萧棠先将新衣放在一旁,抬手替男人更换他身上的外衫。
那句军中杀人不眨眼之徒在她唇齿间又过了一遍,萧棠还极少听见魏珣用这样的词形容旁人。
她一边替他松开腰间玉带,一边用余光瞥他神色,试探地问:“皇兄不喜晏公子吗?”
男人望着她身后的屏风,不咸不淡地道:“一个初出茅庐的都指挥使而已。”
萧棠哑然。
也对,她几乎从未见过魏珣有什么喜恶之心。
太子殿下的情绪起伏少得可怜,怎么会浪费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身上。
同魏珣相处得越多,她越明白魏珣对外展现的温文礼节、平易近人都是虚相。
尤其是……萧棠想着刚刚那处私狱,心头不由得一寒。
世人追崇太子珣的君子礼,却不知魏珣挑不出半点错的言行下,骨子里都是冷漠、残忍与傲慢。
说到底,他眼里都未必放得下晏何修这一号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若非对晏何修有意见,“那皇兄是不喜阿棠与晏家人走得太近?”
魏珣垂眸,扫过她小心翼翼的脸蛋。
半晌后,他终于开了口,并未否认,只道:“你在朝臣眼中既已是东宫的人,事事都该三思而后行。”
他的人。
这句话若是由其他人说,在如此孤男寡女的时候,难免带着几分别的意味。
然而萧棠清楚,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却是再客观不过的陈述。
魏珣在御书房替她父亲说了话,从今往后,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朝上都会有人将其与东宫相联系,随时等着搬弄是非,谏言参上。
魏珣因此对她多加留心,乃至于约束,都实属正常。
他并非在意她,只是在意他自己的大计,怕她添乱而已。
只是,这一番话来得实在让萧棠始料未及。
她与谁一同投壶、一道同行这种小事,怎么都要让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亲自来过问。
心头疑云密布,萧棠的脸上却仍是一如既往的乖顺,轻轻应着:“阿棠知晓。”
说完后,她便取下男人身上那件外衫,重新为他换上新的对襟。
自古轩冕以庸,衣裳有殊,贵人的冠冕、腰佩与着装都有特定的规格,太子所着的锦服自然尤为复杂繁丽,她对这番装束一窍不通,光是腰间束带如何系了好几回。
这也罢了,费了好一通心思,最后还没系上。
萧棠尴尬地一顿,抬起眸子瞥了瞥魏珣,却见男人仍旧看着她身后的屏风,不知在思忖什么,半分心思都没有分给她。
她张了张口,想主动请辞,将这份艰巨的任务重新交还回吴年。可望见魏珣古井无波的脸庞,最终只得欲言又止。
莫名地,萧棠有种直觉,今日的太子殿下,不像平常那样好说话。
她如今在魏珣面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一来,萧棠硬着头皮回忆起替魏珣宽衣时束带的式样,照猫画虎地模仿着系回去。
……然后果不其然地系错了。
这般明显的错误总算引来了魏珣的注意。他睨了眼腰间滚金束带,视线又往上移,落到她的脸上。
萧棠低声解释:“皇兄的装束繁琐,与我的大不相同,我不太熟悉。”
从前与魏珣燕好时,不论她如何不着寸缕,男人几乎回回都衣冠齐整,最多只会卸下大氅外襟。结束之后,他便会重新沐浴,换好寝袍再回来。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有替魏珣更衣的机会,魏珣也不曾开口吩咐过她,她对太子的衣束自然是眼生手生,束手无措。
“无妨。”
头顶上的嗓音惜字如金,他似乎并没有让吴年进来替代她的打算。
萧棠只得继续拆了重来。
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望着那玉带,洁白的雪额正好抵在他胸膛前。往下一点,近在咫尺的是小巧却挺的鼻尖。
呼吸之间,气息都隔着那散开的衣襟落在他身上。
少女的指尖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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