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山上曾有一座同名道观,道长“无尘道人”同傅流风为忘年好友。无尘道人仙逝后,道观荒废,后意外被毁,只余下一座孤零零的山门。
山门向西,有一处断崖。站在崖边,遥遥望得见冰封千里的雪境。
断崖上,冰雪下,葬着一缕清魂。
每至雪夜,傅珏便会来到断崖边。那单薄的魂灵同他并肩,一起静静瞧着雪落,默默听着风吟。
他又立在断崖边。一夜又一日,却是如何也无法再平静下来。
滔天巨浪将孤舟愈推愈远,无法靠岸。
人的记忆,叫人厌恶。它会令爱淡忘,令恨深刻。
爱会淡入心底,恨却深入骨髓。
红衣美玉公子,白衣单纯少年。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容,却有着极其相似的眸子。
那么,他们的心,又是如何?
可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一双更为可怕的眼睛。隐在极深的暗夜中,冷眼漠视着天下众生。
傅珏靠着山石坐下去,他从未感觉到自己会这般无力。
从来孤单的魂灵,是一缕死魂,冰冷而又强大。饥寒之身、难测人心,不过是置身事外的求存之路。而魂灵中一旦被注入温暖,便有了生息。那温暖是以毒攻毒的毒药,融入血肉,是它活下去的唯一支持。一旦抽离,便是离魂散魄,挫骨扬灰。
他无法忘掉那温暖,却再寻不回。
一股温热又刺痛的感觉自手腕处传来。傅珏回神,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狐,正舔舐着他的伤口。
雪狐后背的皮毛下,一道愈合已久的长疤。它不住地蹭着他的手,哀哀地唤着。
傅珏抚着它柔软的皮毛,低声道:“许久未见。这些日子,你还好么?想必,只余下你了……”
雪狐呜咽两声,缩进傅珏的怀中,闭上了一双已不再如黑色琉璃般的眸子。它的身体缓缓起伏着,冰冷点点侵入。它不再动了。
傅珏的手垂了下去。
风雪,住了。日光覆下。
傅珏仰起头,呆呆地瞧着。他轻轻地放下雪狐,解下了腰间的却尘珏。
叮呤清响,飘下山崖,荡在山间。
“二公子,我要走了。你放心,却尘珏会指引我的魂灵归来。生,则不离。死,亦不弃。”
墨色瓷瓶被丢入雪中,空空如也。
明夜,是恩怨尽头。
但这漫漫长夜,已太久了。今夜,便做个了结罢。
只要令那双极夜中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而那少年,也不必再去……本该要他死在自己的剑下,只是,他岂非早已死去……
雪,落在皇城之中。
深夜。皇城未夜。
火光漫天。
远远地,一列列身着北寒战甲的军士急奔而来。本应早已入睡的长街混乱不堪,四处是呼喊奔逃的百姓。
傅珏穿行在人群中,冷不防迎面一人撞过来。傅珏拽住他,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强挣不开,急喊道:“大军攻入了皇城!”
傅珏浑身一凛,心头似被用力攥了一下,手上不由使了力气:“是何人?!”
那人吃痛,正要发怒,瞧见傅珏骇人的眸光,怯了几分,咬着牙道:“我怎会知道?!听不见那震天的厮杀声么?!战火不知什么时候便烧出来了!你若想死,莫要拖着别人同你一起丢命!”
又一人慌不择路间撞上来,傅珏被撞个趔趄,那被抓着的人趁当儿挣开,骂骂咧咧地跑没了影。
内城北门昭阳门大开,拖家带口的百姓无头苍蝇般向外涌,将欲入城内的北寒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几个守门士兵奋力阻拦,嘶声喊着:“莫要乱!停下!北寒军先行!”
哪里有人肯听。几个守门士兵很快便被挤散。傅珏一掠而起,掠至其中一个身旁,将其拖出了拥挤不堪的人群。
那守门士兵被唬了一跳,惊魂未定:“除有令在身外,只可出不可进!”
傅珏攥着他的衣襟:“何人攻入了皇城?!”
守门士兵掰着他的手,吼道:“你这人怎回事?!快些离开!”
傅珏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一块金丝镶玉的圆形腰牌。
“你是寒羽尉?”守门士兵不挣扎了。
傅珏的身周冷似寒冰:“快说!究竟是何人攻入了皇城?!”
守门士兵惊惶道:“是宁玹桀!”
傅珏的一张脸变得霎白:“城门分明好好的,未攻城他如何进去的?!”
守门士兵奋力摇头:“他是忽然出现在内城中的!谁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皇城各门都遭到了强攻!”
傅珏吼道:“何时开始进攻的?!”
那守门士兵被勒得几乎喘不上气,勉强道:“已有……三个时辰了!”
话还未完,只觉衣襟一松,傅珏已不见了踪影。
内城水泄不通。傅珏沿着墙下飞掠,奔出盏茶功夫,至长宁门下。
高大的城门被撞破了一半。尸横遍地,竟无一活人。
城门内杀声震天。
半条街外便是白城国库。一股凉意自心底蔓延开来,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
傅珏朝着国库的方向掠过去,迎面正奔来三道人影。
“什么人!”
三道剑光一闪,眼前却空无一人。两声闷响,三人已倒了两人。
傅珏瞥了眼那人身上的北寒战甲,冷冷道:“你是从国库那边过来的?”
那人僵着脖颈:“是。”
傅珏道:“你三人如此着急奔回,可是国库中发现了什么?”
那人犹疑地盯着他。
傅珏的手动了动,那人的脖颈立时现出一道血痕。
“国库附近发现了一条暗道……”
一声闷哼,那人软软地摊在了地上。
傅珏转身回掠,心下冰凉。
果然是利用了暗道。可本应是明夜,为何今夜便动了手?!
一入皇城,傅珏不禁骇住。
这是怎样的场景。单单目力所及,便是成千上万人。他们嘶吼怒号着撞在一处,长枪、刀剑染透殷红,洞穿一具具肉/体。无休无止。
他们皆着北寒的战甲。只有刀枪剑戟区分出不同,一方为黑,而另一方为血一般的红。
方进入长宁门,左右各抢入一柄剑,迎面亦扑来一人。傅珏向上跃起,左右两柄剑格在一处。身形落下,正踩在迎面而来之人手中的剑上。傅珏越过那人,向他身后奔去。不出几步,又冲来两人,傅珏向后急倒,以剑鞘挡住两柄剑,自两人身间的空隙中闪了过去。
人愈来愈多,傅珏只守不攻,于间隙中左右穿梭,穿过一条又一条长街,直奔承光门。
暗夜掩起身形。傅珏于阴影之处疾行。
承光门亦被撞开。源源涌出的北寒军目尽眦裂,血红着眼,同门外之人拼力厮杀。
傅珏踢开扑上前的一人,正待掠起,突觉一道劲风直打而来。他倒转身形,一支羽箭擦过他的额角,钉入了地上的一具尸身。
不待他落稳,又是三道戾风,身后亦刺来两柄剑。
火光跃动中,寒光一闪。无错剑出鞘,一支羽箭被卷入剑风。傅珏向后一撞,捉住来人手腕,以其手中剑击向另一人之剑。错身间,后发而至的两柄羽箭洞穿了身后之人。
剑风扫过,另一人喉间多了一道红痕。
傅珏无暇多想,立即闪入阴影中。城墙上两排弓箭手,一排换一排,一刻不停地朝着宫城内放箭。
傅珏闪躲着,转眼瞥见丢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盾牌,心下一动,身形转动间,手上已多了一面盾牌。
一支箭撞在盾牌上。傅珏无心去战,只向着承光门而去。剑影掠过,皆是血雨。
终于到了承光门。
两支红色的长枪自他身侧抢出,扎入迎面而来的两人心口。傅珏立即跃起,奔入宫城内。
漫天箭雨,朝着未翎宫落下。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傅珏眸光亮起,手中的剑又抬起。
雪,愈来愈大。
红色的衣,红色的剑。那双眸子,亦是红色的。红影所至,一剑封喉。他的剑卷起一个瞧不见的漩涡,无数羽箭被卷入,折断。
箭雨又落,渐渐将他困于其中。
他,已很疲累了。
鸣角声骤然响起。他的身形一滞,箭雨立时到了近前。
羽箭却并未伤他分毫。千钧一发之际,几道身影冲至他身旁,将他护在身下。一抹黑色急掠而来,带着他凌空翻起,冲入未翎宫中。
尸横遍地。江默拖着玹璟。一路疾奔。
寒光闪过,玹璃剑直指江默。
江默沉声道:“鸣角声起,寒羽军来了。你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玹璟的眼睛燃着血焰:“让开。”
江默攥住剑身,剑刃破开皮肤:“宁玹桀!你杀得够多了!”
“他还没有死。”血焰中,是黑色的风暴。
“你还不明白么?!”江默吼道,“若他毫无防备,怎会是这般情形?!寒羽军此刻方到,正是待我们精疲力尽之时!他不会明目张胆出现在你面前,你要如何寻他?!”
“那便烧了每一处宫殿,杀了所有人!”
“寒羽军一到,便没有机会了!我们已近全军覆没,要如何敌过上万养精蓄锐的精锐?!”
宫门突被撞开,一道人影直掠而来。浑身浴血,来势汹汹。
玹璟转剑刺去,却在瞧清那人的面容后,顿住了攻势:“傅珏?!”
傅珏深深地瞧着那一身红衣,剑抬起,却失了力。
玹璟垂下了剑。
江默闪身挡在他身前:“快走!”
空荡荡的宫殿内,傅珏的语声无处落:“去却尘雪山寻我,不过又是一句谎言。”
玹璟笑了笑。淡极无痕,隐了千般心绪。如当年雪山之上,他在傅流风手中写下那个字。
鸣角声再起。更近了。
玹璟朝宫门掠去,却见一黑一蓝两道影,齐齐挡在他身前。
江默吃惊地瞧着傅珏:“我知道你想亲手杀了……”
傅珏瞧着玹璟,道:“宫城已被寒羽军团团围住,江默却一直要你离开,哪里还有路可走?”
玹璟张了张嘴。
“暗道,”傅珏已无需他的回答,“宫城里,亦有暗道。意翎公主拼死也要送出的东西,是一份真正的暗道图,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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