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履行承诺,又多等了一会儿直到丁梅回来才离开。
丁梅客气热络地把她送出门外,门也不关——这边的很多村民都没有在白天关大门的习惯——转头就去逗起来丁奶奶,问她和人家警察同志都说了什么秘密。可是和方好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丁奶奶看起来好像又有些不那么清醒了,念念叨叨着不耐烦地把丁梅挥开。
仔细想想,这对母女也挺有意思的。
方好被自己脑子里那些傻乎乎的画面搞笑到,海风正好扬起她的发梢,蹭得她鼻子痒痒的,顺势就大笑了起来。
这才一会儿,天又变得灰蒙蒙的,方好实在不懂这座岛的天气变化,这时候不热不冷,像一块潮湿却不冰凉的布,黏黏地贴在她身上。
是啊,这就是海岛的日子,要么就是明白地告诉你最近这段时间就是大晴天,要么就总是这样难以预料,维持着一种暧昧不明、欲言又止的温吞。
方好确实难得听一听老一辈人说她们的故事,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
丁奶奶的故事并不多么惊心动魄,却像一道暗流,从年少时不知己也不知人的懵懂情谊、刹那错念与后知后觉出的珍贵怀念,一路沉潜到年老时的囫囵的愧意与最终欣喜的释怀。
方好第一次后悔小时候没有多看点书,她只是急吼吼地觉得有什么要从心中破土而出,一些情绪、一些思路在脑袋里打转却就是形容不出来...
她抱着一肚子的感触回到派出所的时候,刚好又是一场阵雨,值班室的灯便在屋檐下投出一圈不紧不慢的明黄色,招呼着方好赶紧进去。
一推门,张正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她那张靠窗的小椅子上,身子半倒着贴在靠背上,一手端着泡面碗,一手还捏着筷子当指挥棒,对着值班电脑播放的抗战剧点评:“小王你看看这爆破点放得多蠢,现在什么人都能拍电视剧了,这不是明摆着送命嘛,都没个监督指导吗?”
听见开门声,她头都没抬,只抿了一口面汤,道:“哟,我们方大警官、护花使者归来了?”
方好白了她一眼,不理她。
亏她还想着和张正义聊聊,毕竟此人真正大姐大一个,也不是光吃干饭的,说不定能帮她理一理心里的思绪呢!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靠墙坐着看文件的小王姐。小王姐三十多岁啦,处事老练,说话细致,挺有一副大姐风范,比张正义可强多了。可虽然和她处得好(其实和张正义处得也很好)方好总觉得,自己和她们之间还是隔着点什么——不至于代沟那么夸张,但就是好像总差了些什么。
她果然还是难以对着哪怕是小王姐开口说自己今天在一个老太太的遗憾里,看见了人生的某种折返线。这太怪了。
能和谁一起聊呢?方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和谁遇到了、 和谁处得好,就和谁一起玩,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然她也几乎没有过像这样的时刻——她的人缘可不差呢。
可是丁奶奶的故事又让她有点怅然,究竟是先有的情谊再有的难舍难分的一辈子的友谊的羁绊,还是因为羁绊真实存在,逐渐也就衍生出来了情谊?
方好不自觉地想起来雏菊...
方好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一直以来还是有点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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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要早点回去,结果下午的事情就变多了。
张正义说居民们还是喜欢方好,上午她不上班大家就都不办事,下午她一来,大家就都来了。
方好把腰在桌下勾成一个凹字,狠狠踢了张正义的椅背一脚算是回敬。
总算临近下班,前台门铃又是一响。
一个穿着深灰色防风外套的女人抱着一大摞文件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穿着宽大潮牌T恤、染着淡粉色头发的女孩。
“你好,我想改个户籍。”女人声音不高,有点沙哑,是常年要用嗓子所造成的咽喉炎导致的。她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袖口也整整齐齐地挽好,一身消毒水味儿。
方好的脑袋从电脑后面挪过去——这不是刘医生吗?
刘明红是镇上医院的内科医生,经常急诊坐班,所以有什么突发情况都是她在接诊,方好和她也就因此有些接触。除了工作外,她话并不多,可能是上班的时候总是要动嘴皮子吧,反正方好对她的印象就是很内敛。
记得上次岛上搞防疫登记的时候,方好和她一起,居然一整天以两个人都没有说过除了交流居民信息外的任何一句话。
不过,她身边这位是...?是她女儿吗?方好一直以为她是个独居的单身女性,没听她提过家人,更别说孩子。
不是方好看到年轻女孩儿站在年长女人的身边就只会往这个上面想,而是她们两个实在太像了。哪怕刘医生看着就老实巴交的而那女孩可潮得都要风湿了,某种相似的固执却都一样写在眼角眉梢。
“请问,改户籍是?”
“给我女儿回迁。”刘医生的目光轻飘飘地扫了一下那个站在门口、懒洋洋翻着手机的粉发女孩,“让她能在这边上学。”
“哦…这样啊。”方好一边应着,一边操作系统,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孩。
女孩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瘦高个儿,背有点驼,可能是站没站相导致的吧;脚下是没系好鞋带的帆布鞋——方好好想提醒她赶紧系好,别被绊倒了。
那女孩儿却注意到方好的目光,冷冷地撇了撇嘴,像是对这个世界——主要是方好有着万般不屑,然后转身走到门口站着去了。
从监控里一看,女孩只是在那里背着光玩手机,可惜她并不知道监控就在灯下,这下可把她玩的内容给拍了个一览无余——居然是...蛤蜊单词。
这...打扮得那么叛逆,居然是个乖孩子吗?方好不小心笑出声来了。
咳咳。
总之,这对母女之间气氛可实在不怎么融洽,甚至很有些别扭。可刘女士像是完全习惯了,也不着急叫她进来站在自己身边,就只低着头,一页页递交材料。
方好边整理边看材料,目光很快扫到这孩子的原户籍所在地。方好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在东部的一个沿海大城市啊!可是有着丰富的最强教育资源和各种潜在的社会福利啊。这位叫做刘鑫宇的小少年已经从那里正式迁出,手续齐全,现在只需在东隅岛这边补录入系统就行。
“所以…你们是准备让她在利民学校念高三?”方好没忍住问。
刘女士点头:“她高二已经在那边念完了…现在回来,等过几天开学了刚刚好上高三。”
“刚刚好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不同省份的制度甚至考卷都完全不一样,这边好像也没什么复读班啊。方好实在好奇,但也知道这种事不能问不然太过冒昧。镇上的人就像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一向重视孩子教育,哪怕不说大学的事情,只比较近在眼边的中学,很多人都不太愿意把孩子送到利民学校,而是盼着孩子能上个主岛的好中学。
哪怕要起早赶轮渡,甚至还有人在主岛租房陪读的,也要把孩子送出去。
利民学校的校长之前来办事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在张正义身边叹气,说再这样下去,学校的高中部就不会再招生了。
她说岛上还是要有中学的,这样才好给那些条件很不好、也不是很想学的孩子哪怕兜个底呢,有个高中学历,哪怕去主岛、或者大陆进厂打工都能多赚一点钱啊。
方好不懂这些,她只了解到几乎不会有人让孩子从大城市退回来念这种乡镇高中。
“方警官,你办快一点,我们等下还要去买菜做晚饭。”刘医生注意到方好走了神,出声提醒道。
“不好意思啊。”方好低声应着,不再多想,继续录入信息。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没一会儿就把一切手续办妥。这就得让孩子本人进来签字了。
刘医生喊了女孩进来,女孩儿倒也不犟,拖着脚步走到柜台前,低头签字,全程一句话没说。只是写字用的力气很重,简直像是要把名字钉进纸里。
签完后,她把笔往桌上一放,头也不抬就要走。
“麻烦你了。”刘医生轻声说了一句,“这是方警官,你可以喊她方姐姐。”这就是对着刘鑫宇说的了。
女孩儿没应,只是肩膀微微耸了一下,脚步却没停。刘医生也不吵她,和她一前一后就出了门,中间隔了整整三人的距离,看着就让人觉得真古怪。
不过方好今天才刚见过另一对古怪的母女,觉得青春期叛逆小女生和不善言辞的古板老妈(这是方好给出的人设)之间不对付也是正常。
“哎。”张正义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端着她的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口,道,“小刘也不容易。”
“你知道她的事?”方好转头看她。
张正义耸耸肩:“听说的嘛。她那女儿,是她自己一个人生的。”
“?”方好竖起耳朵。
“你不知道的是,她当年是单身生育的——那时候别说东隅岛了,整个国家都不宽容呢,传了不少闲话。后来据说是把孩子送去了远房亲戚家,东隅岛本来就很多女人当家,渐渐的也没人再提了。”她顿了顿,还是叹息道,“现在回来了,大概是…又有事了吧?”
方好没有说话。
“别这么八卦啦。”方好推了她一把,“你像话吗?”
张正义嘿嘿笑了笑,走开了。
可当方好转回去收拾桌子的时候,脑子还不由自主地乱转起来。其实她刚刚心里也有点好奇那孩子怎么回事,刘女士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也有点鄙视自己这种窥探的冲动。别人的人生,自己的选择,个中冷暖,她们这些局外人站在世俗的角度上哪怕是擅自去“关心”,也多少有些冒犯。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女孩的名字,只能在心里希望她在这里的这一年能够好好的学习和生活。
“唉。”方好长长地叹出一口放松的气,抻了抻腰,立刻浑身骨头都跟着咔咔响起来。
她才刚毕业啊!她可是体能健将啊!方好愁眉苦脸地想着,果然久坐还是不行,得多加强训练。
不过今天的一切总算是忙完了。
今天轮到张正义值班,方好故意跑到她跟前大声说自己先回家了那这里就全交给所长咯,被她就势一踢,开心离场。
骑着小电驴悠悠地往家里赶,夜不深,镇上的街道却已经没了行人。这里也没有城市景观所必需的店铺灯光要求,所以除了路灯,到处都黑洞洞的。
只有一家店还亮着暖黄的光——当然是雏菊的花店。
方好站在门口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雏菊轻快地回了个“马上”,没一会儿,她就闭店上了楼。
门铃响得超快,方好只觉得这人怕不真的是就等着自己做饭呢吧,开门就看到雏菊手里居然还提了盒点心。是镇西边儿有个老师傅做的桃酥。
“好想说总吃白饭不好,所以我也买了些。”雏菊说,“上次没有帮你洗碗,对不起。”
方好一愣,赶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而且你陪着我在厨房站着了呀。”
本来就是的,方好甚至都没意识到雏菊当了一个纯粹的甩手掌柜,她只觉得那天很开心。
不想雏菊居然又跟着进了厨房,站在旁边看方好烧起来饭:“原来在厨房陪着,也是礼貌的一种吗?”
如果不是雏菊的语气很认真,方好真的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想想也是,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常识的东西,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可能从来未被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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