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赛保送名额尘埃落定之后,耿殊的高三生活便像被按下了不同的播放键。她不再需要日复一日地挤在四十多人的教室里,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试卷,追赶着黑板上日益减少的倒计时数字。时间忽然变得松散而绵长,有了大片可供自由支配的空白。
起初,她还会每天准时出现在教室,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看单呈青做题,看林优整理笔记,看武百灵和徐争秋为了某道题目的解法压低声音争执,看阳光如何在讲台上移动,粉笔灰如何在光柱里静静漂浮。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坐在那里,更像一个抽离的观察者,那曾经紧紧裹挟着她的、名为“高考”的洪流,如今已在身旁奔涌,而她立于岸上。
她找董丽办理离校手续,偶然听见她的电话。
“我读师范是因为分数线刚好够,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我自己打工和奖学金凑的。工作后,我每个月按时给家里钱,董耀国平时的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的开销,是我在付。去年妈住院,是我请假回来陪护,医药费我出了大头。这些,我都记得。”
“董耀国初中打架赔钱,是我出的;他考高中托关系找门路,是我求的人,花的我的积蓄和人情。他去溪城胡闹,欠了高利贷,被人打得半死,是我连夜赶去,放下工作和学生,低声下气求人。”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一直觉得,养恩大于生恩,我告诉自己,要报恩。”
“但现在。”她顿了顿,语气决裂,“我不会再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了。”
耿殊在门外听完,默默转身离开。
后来的日子,她开始频繁地出入市图书馆,借阅那些与应试无关的“闲书”,从科普著作到文学经典;她重新拾起画笔,在速写本上涂抹松桥外婆家的老屋一角,或是窗外梧桐树四季的变迁;她也去单呈青家,看他侍弄那些花草,洋甘菊谢了,蓝花丹依旧开着,蝴蝶兰被移到了室内温暖处,花期虽未至,但绿叶葳蕤。
她偶尔会给单呈青讲题,复杂晦涩的题干在她口中,也能像拆解积木一样简单。她讲题时依旧认真,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沉静,只是偶尔抬起眼,与他对视时,眼底会漾开很浅的笑意。
她走之后,年级第一顺位继承。但武百灵念叨了好久的第一,真拿下了倒也没那么开心。
高三的时光在题海与考试中飞逝,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无情地跳跃减少。春天来时,梧桐树冒出新绿,教室里的气氛也愈发紧绷,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混合的复杂气味。耿殊有时会带些水果或点心悄悄放在后门,给单呈青,也给其他埋头苦读的同学。她像个无声的后勤官,偶尔出现在教室后方,带来一丝短暂的、与厮杀战场无关的清新气息。
单呈青依旧稳居前列,沉默地朝着丽都大学的目标前进。耿殊偶尔会在晚自习下课时出现在校门口,两人并肩走在渐渐暖起来的夜风里,说些琐碎的话,或是什么也不说。
纪伏云带着妹妹搬出了大伯家,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小的单间。他打三份工,成绩却奇迹般地没有下滑,甚至还有进步。耿殊借给他的钱,他打了欠条,每月省出一点按时归还。纪伏梨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性格比以往更安静了些。
周末,纪伏云偶尔会带着妹妹来图书馆,伏梨安静地写作业,纪伏云则抓紧时间复习。遇见耿殊和单呈青时,他会认真地道谢,目光清亮坦诚,曾经那点朦胧的好感,已化作坚实的朋友间的感激与祝福。
六月初,高考前最后一天到校。高三楼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是长期紧绷后的微微茫然,也是对未知明天的隐隐亢奋。大家忙着清理个人物品,在彼此的校服上签名留念,笑声比往常大,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耿殊也回来了。她帮着林优把一大摞复习资料装箱,听武百灵最后一次絮叨她那套“临场发挥秘籍”,被徐争秋央求着在物理公式总结页上签下大名——“沾沾学神之气”。教室后墙那排五颜六色的收纳箱大多已空空如也,将被运往下一个目的地,或就此完成使命。
单呈青的东西不多,一个书包,一个装书的纸箱。他仔细地把桌肚清理干净,连一粒橡皮屑都不剩。耿殊走到他身边,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操场。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还在正常上课,远处的口号声隐约传来。
“明天,”耿殊转过头,看着他,“加油。”
单呈青停下动作,抬眼望她。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他点了点头,很轻,但很重。“嗯。”
他没有说“等我”,也没有说“我会考好”,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如初遇,却又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沉淀得更加明晰。
高考那几天,耿殊没有去考场外等候。她只是每天早晨给单呈青发一句简短的“加油”,然后在傍晚收到他同样简短的“考完了,还行”。她知道,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场,她已提前交卷,此刻能做的,唯有安静的信任。
最后一科结束的傍晚,暴雨倾盆而下,洗刷着连日的闷热。
耿殊撑着伞,站在考点对面街角的梧桐树下。汹涌的人潮从校门涌出,表情各异,如释重负的、茫然若失的、兴奋雀跃的。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单呈青。他没有打伞,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被雨打湿了些,贴在身上,勾勒出男生清瘦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穿过人流,径直朝她走来,步伐平稳,眼神在雨幕中准确无误地锁定她,如同无数次在人群中彼此找寻。
雨水顺着梧桐叶片汇集,滴落伞面,敲打出清脆的声响。单呈青走到她伞下,带着一身微凉湿润的雨气。
“考完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是连番奋笔疾书后的疲惫,但眼底有光。
“嗯。”耿殊把伞朝他那边倾了倾,递过去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恭喜。”
单呈青接过,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雨声哗哗,将他们与周遭喧嚣隔开,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走吧,”耿殊说,“回家。”
他没有问“回谁的家”,只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柄,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地上溅起的水花。两人并肩,走入绵密的雨帘,走向公交站台。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霓虹,光影流转。
他们毕业那一届,学校刚好改革,弄了个什么教师评价系统。从前都是老师给学生写评语,这倒是反了过来,让学生给老师写评语。
曾经那些不愉快全然和解,那群叫嚣着要给老师们打负分的少年人只是在系统上留下了真挚又平和的话语。
董丽没来及看,直到高考结束一个多月后,她才有机会点进教务系统。
大家的评价寥寥几句,朴实无华,说什么“教学认真”“讲解清晰”之类的笼统话语,也有真情流露,看得董丽眼眶一酸。
她鼠标继续往下滑,目光落到一个名字上。
短短八个字,令她不禁勾起唇角,思绪泛起心头。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耿殊被叫回去拍照,主任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她照一张最新的、最有高三气质、最能凸显实验中学实力风范的照片。
为此耿殊穿上了校服。
给她拍照的是个熟人,耿殊很久没见过她了。
闲聊起,江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是播音生,你不知道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耿殊茫然,手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相机,“那你……”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江妤意味深重。
成为学校的御用摄影师纯属意外,那还要从高一那会儿说起。江妤有摄影的爱好,恰好那天是军训最后一天,她带了相机,想着怎么也得留下几张青春回忆吧。巧的是,军训优秀生代表是耿殊,她在台上演讲,江妤就在下面拍照,而前来巡视的领导正好瞧见,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材,当即大手一挥收入编制。
且不说这三年来给学校拍过的照片,就连学校公众号上的文章都有她的影子。
所以啊,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她高中的第一张照片是耿殊,高中的最后一张也是她。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天赐良缘?”江妤举着相机,拍下她站在校门口的一幕。
耿殊笑了笑,站姿散漫:“天赐良缘吗?我倒是更喜欢命中注定这个词。”
江妤笑得爽朗,眼神里几乎要挤出泪花,良久,她看向耿殊,真诚地说:“其实,我还挺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觉得,高中的样子,还挺值得记住的。”江妤难得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那张照片,还有后来公众号上的那些。让我觉得,记录本身,就很有意义。”
耿殊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告别江妤,耿殊没有立刻离开学校。她独自在校园里慢慢走着。琢玉楼前,公告栏上已经贴出了新的高考红榜,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录取院校。她在前列看到了单呈青的名字,也看到了林优、武百灵、徐争秋……
董丽的名字也在优秀指导教师一栏里。
她走到高三五班的教室后门。门锁着,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桌椅整齐,空无一人,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只有左上角还隐约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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