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回到家看了一眼客厅的蓝色杯子,掀开杯盖,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重新盖上,一直坐在客厅,直到夜色降临,门口传来轻微响动,他一瞥,一个影子穿过大门后,无视他,径直往卧室走去。
“你去哪了?”谢白挡在卧室门口发问。
“和你无关。”
“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对方不再搭腔,紧闭双唇,两人默默对抗了一会儿,谢白短叹口气,败下阵来。
“这么生我的气?”
“你差点伤害了她。”
不算意外的回答。
谢白盯了对方几秒,从回来就没进食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憔悴,“就因为这个这些天不吃不喝来和我置气?”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又一言不发。
像是为了发泄这几天积攒的不满和怒气,谢白盯着她苍白的脸,犀利反问:“这么在乎她当初为什么要上她身?你是在乎她还是羡慕她?”
谢白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可置信,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说这么重的话,眼泪默默流了出来。
本还有更重的质问,但一看到对方泪眼涟涟的模样,心疼又略胜一筹。他把人抱进怀里,轻飘飘的,一点热乎气都感受不到。
“云黛。”谢白的手慢条斯理穿过她的头发,“当时事发突然,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给你想要的,别不理我好吗?”
向云黛埋在谢白怀里,哭得更伤心了,“你想杀阿冬,你不可以这样做。”
“好。”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
谢白拍着她不断抖动的肩,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杯子里还算活泛的东西如同垂死挣扎的小龙虾,他递过杯子,哄小孩般:“吃一点,不然你身子支撑不住。”
向云黛这才肯接过杯子,喝水似的慢慢啜饮,刚吃到一半,听到谢白说:“云黛,给你找个替身,让你去见见你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向云黛一愣,抬头看谢白。两人视线相交,向云黛率先别开眼,手指抠着杯壁,思考片刻后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喜欢你。”
死后没两天,向云黛在手足无措之时遇到了谢白,他说他是专门来找她的。
“你还记得我吗?”谢白一脸期盼地问。
向云黛望着眼前的人,默默摇头。
“我是谢白。你不记得我了?”谢白一脸受伤,见向云黛想跑,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拉住她,“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谢..白?你是谢白?”
“是我,我回来了。”
*
谢白和向云黛是初中同学,谢白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父母踢皮球似的把他推来推去,最后谢白妈妈迫不得已把他接了过来。
妈妈是半吊子走阴人,他从小就看妈妈在昏暗的房间,假装被先人上身,冲着一脸悲痛前来寻求安慰的求灵人,咿咿呀呀一通胡说八道,他不觉得妈妈骗人可恶,因为赚来的钱要用来维持他们紧巴巴的生活。
谢白利用从小学来的阴间知识,每到宿舍熄灯,他就在寝室玩请笔仙请碟仙游戏,装神弄鬼骗点生活费,刚开始猎奇的人还不少,等新鲜劲头过去,被骗的人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钱又追不回来,于是便带头孤立他,在学校大肆宣传他是扫把星,谁跟他说话谁倒霉。
十三四岁,正是跟风结群的年纪,渐渐的,大家都不和谢白接触了。
无所谓,有什么了不起,一群玩不起的傻叉。
谢白望着操场上曾经一起打球的伙伴忍下心中的落寞,扛着扫把去扫包干区。
他已经好几次没去扫地了,再不去要叫家长了。
到那时,只有一个女生在扫地,谢白向来不跟班里女生接触,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来主动搭话。
“班里人说你能看到鬼,是真的吗?”
谢白听着好笑,反问她:“你信?”
“我信,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也能见鬼。”
谢白敷衍应和了一句,没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不料对方不依不饶,
“你如果真能见鬼的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鬼,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拾冬的人,我想找她。”
谢白感觉这人有病,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可以从她身上捞点生活费,毕竟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行啊,你先给我五十定金。”
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说,五十算是一笔不少的钱。果不其然,那女生犹豫了。
“等你有钱再来吧。”谢白胡乱扫了扫两下就要走,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她,“我来扫地了,老师要是问起,你要敢说我没扫我就找人打你。”
说完便离开包干区,走了一会儿,谢白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女生一个人费力扫着因为地上积水而黏在地上的落叶,明明是六个人的包干区,只有她一个人在扫地。
“老实人都是傻叉。”
谢白拎着扫把离开。
可他没想到,几天之后,那人真的给了他五十。
“你一定要帮我找,这是她的照片。”
谢白呆愣看了看手里的五十块钱,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照片,最后看了看她一脸期盼的表情,
“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完了,被傻子缠上了。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骗傻子谢白向来有一套,谢白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以这个那个借口不断问向云黛要钱。
不管说什么,向云黛都很相信他,还跟他说了很多她和她那个朋友的事,谢白这才知道她是被领养的,而她的钱全是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省出来的。
“你为什么那么想找她?”落叶落了满地的包干区,谢白一边清扫落叶一边问。
“找好朋友需要什么理由吗?想找就找咯。”向云黛漫不经心回答。
“可她没有找过你,她要是想找你,应该也能找到吧?”
谢白注意到向云黛扫地的动作迟缓了,她背对着自己看不出表情,却能通过呼吸的起伏看出她在调节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依旧是那副“任劳任怨”的口吻:“我找她就行了,她不必找我。”
傻叉。
谢白在心里骂道,低头扫地。
“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妈,我妈会这个。”
“真的吗?要多少钱?”
谢白一抬眼看到近在迟尺一脸兴奋的女孩,慌乱退了两步,“先不收钱了。万一不成功...”
“不管能不能找到,都谢谢你。”
谢白望着向云黛认真道谢的模样,头一次有了愧疚感。
那天谢白回去问他妈,能不能走阴找人。
“那都是骗人的,这世上怎么有人能见鬼?”妈妈坐在镜子前涂上口红后,拎上包丢下一句,“我出门了,这一星期都不回来了,桌上留了点钱,饭你自己解决。”
妈妈最近变宽裕了许多,他很久没有饿一顿饱一顿了。
老旧的门吱吱打开又合上,谢白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在回答谁,
“向云黛说她朋友可以。”
人如果有了恻隐之心,便无法再对那个人撒谎,谢白在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在一个晚自习结束后,坦白了一切,把之前骗她的钱塞到她手里,一溜烟跑了。
两人恢复之前无交集的状态,后来因为换位置,他们连包干区都不在一起扫了。
但一些微小变化只有谢白心里清楚。
一旦能看见那个人,视线就如同装了雷达,会自动找寻她的身影。
向云黛在擦黑板,
向云黛在做作业,
向云黛在睡觉,
向云黛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难道在自己看见她之前,她就是这样的状态吗?那么想找回曾经的朋友,是不是因为她没有朋友?
那年冬天,谢白妈妈搬去和她新交的男朋友同居,没带他一起,他一个人留在香灰,符纸,一睁眼就是几个面目狰狞的鬼相菩萨的老房子里,连个像样的取暖工具都没有。
他脚上的冻疮溃烂,渗出的血黏在袜子上,脱袜子时连同皮肉一起,钻心的疼。
他也不是没想过妈妈会抛弃自己,只是真到了这一天,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里,那个“妈妈应该也会带我一起”的假设正式宣告落空时,砸在心里比撕扯冻疮伤口疼多了。
无所谓,反正一直都是这样。
那年元旦,同学之间十分流行送新年贺卡,男男女女涌进文具店,叽叽喳喳挑选贺卡想送给关系好的同学,谢白跟风买了几张,在几张NBA球星贺卡中间,他藏了一张小兔子模样的。
放假前一晚,学校开元旦晚会,大家吃吃喝喝,互赠贺卡,音响声,唱歌声,笑声扑出拥挤的教室,连同寒冷的冬夜都暖了几分。
那张兔子贺卡被谢白小心藏进大衣口袋,一直到晚会结束,大家三三两两拿上书包回家,谢白磨蹭到班里人都走光了,假装无意经过向云黛的位置,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经过后,迅速掏出口袋里的贺卡,扔进她桌肚,之后冲出教室。
只是他没想到会看到在二楼政务处门口公共电话机旁看到向云黛。
她背对着自己在打电话。
“喂,妈,元旦班里要组织补课,我不回来了。下个月生活费可以打我卡里吗?”
元旦补课?
谢白怎么没印象班主任说过这件事?
那头不知在说什么,总之向云黛起码有两分多钟没再说话。
“我没有不想回家,我真的要补课,而且...”
向云黛话还没说话,就又被打断,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才再开口,
“好,我明天回来。”
电话已经挂了,但向云黛却一直没走,她背对着自己,各个地方照出来的凌乱灯光打亮她努力压制急促呼吸的背影。
不就回个家么,有那么不情愿吗?
谢白想上前安慰却又碍于面子,最后他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
向云黛步伐沉重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黑板上写着“最后走的人关灯,关门。”
她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才开始收拾桌面,抽出书包时,一张贺卡掉了出来。
她俯身去捡,一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新年快乐
“喏,给你。”
去而复返的谢白把一杯奶茶放到她桌上,在她不解的眼神下,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上次还你的钱还差十块,给你买杯奶茶抵吧。”
“..谢谢。”向云黛动作迟缓双手捧住那杯奶茶,温热触感促使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压抑不住地恸哭起来。
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谢白不得而知,只不过,她这么哭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听到门外父母争吵砸东西时的自己,他也是这么哭的。
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
谢白心里涌出隐秘的兴奋感。
如果每个人都在结群,那我们也可以。
作为被抛弃的人。
*
为了避免同学说闲话,谢白和向云黛两个人一直靠写信交流,写的无非是一些生活日常,别人那听来的八卦,吐槽食堂饭菜难吃,语文老师讲文言文自己都没搞明白什么意思。
他们就这么写信到初中毕业。
谢白永远记得那天。
谢白妈妈交的男朋友是有妇之夫,原配带人上门,没找到妈妈,为了泄愤,把他打了一顿,在拳打脚踢的暴揍中,他听到门口传来向云黛颤抖不止的声音,
“我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
女人一听急忙带着亲戚跑了,待看热闹的人都散尽,向云黛才走进来,她关上门,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谢白坐在地上,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呼呼喘气。
“要不要去医院?”向云黛蹲下递过纸巾,红着眼问他。
谢白没吭声,抽了几张纸糊在鼻子上,他花了几分钟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向云黛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你怎么来了?”
谢白虽然告诉过他家地址,但向云黛没来过一次。
她似乎刚洗过澡,谢白闻到清新的沐浴露香气,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鼻血也差不多止住了,他把带血的纸巾团成一团随手扔到地上,正要追问时,瞥到向云黛脖颈下的鲜红,他直觉那不是蚊子咬的,脑子一热扯开了她的衣领。
是吻痕,有些甚至因为太用力而青紫交错。
“这是什么?”
谢白不可置信望着向云黛,她平静望着自己,让他意识到,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他发现。
“谢白,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不是吗?”
眼泪从向云黛眼里滚落到他扯着衣领的手背上,又接着往下滑,如同火山喷涌出一小注岩浆烧穿他的皮肤。
“所以我们都不要自怨自艾了,谢白,我们努力跑出去吧,我们一定可以跑出去的…对吗?”
蝉鸣连天的闷热午后,外面叫卖冰棍的大爷叮铃叮铃摇着自行车铃从门口经过,亮晃晃的阳光斜切进一个锐利折角,反射的光照亮谢白眼睛。
好刺眼,刺眼到想哭。
这就是她不愿回家的理由吗?
谢白茫然松开拽着她衣领的手,语言在这一刻失去所有效力,他小心把人抱进怀里,向云黛强撑了一路的情绪在谢白怀里坍塌。
“是的,我们可以。”
一直到高中入学前,向云黛和谢白时常在一起,向云黛录到当地一所不错的高中,但谢白成绩不理想,妈也不管他,于是他决定跟邻居高中落榜的儿子去他舅舅的工厂打工。
临行前几天,谢白又一次问向云黛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向云黛依旧拒绝。
“谢白,我要读书,我想读大学。”
被向云黛收拾干净的老房子里,两人围坐在掉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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