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尘飘在空中，双眸死死盯着前面一道清冷绝尘的身影，那道他曾追随百年的背影。
他无助地伸出透明而又颤颤巍巍的双手，眼底一片复杂。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
有仇恨的怨憎，还有数百年陪伴的依恋。
或许就连伏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对于这人是什么情感吧，他被人以双修炉鼎的名义送给她，最后却成了她唯一的亲传弟子。
自知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妖兽血脉，修炼一事他总是格外积极，他怕这人将自己丢下，后来他还是被丢下了。
北寒仙尊于他有知遇之恩，同时亦是最大的仇敌。
他是她唯一的脏点……可他恨她！
一年不曾见到她，伏尘迫使着自己飘过去，瞧见女子手中的东西又生生止住动作。
断成两截的灰扑扑佩剑，乖顺地躺在仙尊手心，她垂眸面无表情地冷冷盯着。
“此剑有灵，为师日后为你开灵。”
想起这番话，伏尘下意识抿紧了唇瓣，不敢说出一句委屈。
他能看出来这剑已然开灵，不过剑身却毁了，他死后此剑的确会回到缘起之处，他是在剑峰得到此剑。
缘起之处便是这剑峰，他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见到了这剑。
也就说，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并没有让这位仙尊露出什么伤心的神情，就连一丝怜悯也没有。
明月依旧高悬空中，无论他如何取闹，明月也只会是明月。
伏尘没来由的只觉无力，现实将他狠狠扯回，哪怕自从那次后他不曾见她，哪怕他恨她、怨她，他也只是木然地飘过去。
他虽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剑峰，但距离他重塑肉身还有些时日，他不介意待在这人身边。
毕竟后面他就不会记得她了，也不会记得自己经受过的委屈。
此时苏渺早已从重生后的不真实中走出，甚至做好了下一步打算。
前世她因心魔致使道心有损，在紧要关头飞升失败。
重来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道心，既然道心是因愧疚，那她就弥补过错。
一个她多年前犯的错误，一个她矢口否认的过往。
伏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是在他身上费些心思也不算什么，毕竟这多么年也过来了。
做了仙尊这么多年，想明白这一切后苏渺没有任何痛苦，她从不会埋怨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
如同她对林语说的那般，心魔不足为惧，从前她否认这次她选择直面，然后一步步将它拔除。
捏着自己召唤出来的、赠与那人的灵剑，苏渺唤出自己的本命灵剑，将手中的剑扔出去。
空中的雪白灵剑飞上去随即将其接住，如同一位年长的前辈慢慢引导断剑剑灵自行恢复剑身，她站在一旁，充盈的白色灵力从她身上涌向断剑。
看到这一幕，伏尘别扭地讥讽：“剑都断了，白费力气。”
但他心中无比清楚，旁人补不了这断剑，北寒仙尊却是可以，毕竟她可是天生受灵剑喜爱的体质。
北寒，冷冰冰的道号，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
伏尘别过脸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只听铮的一声，断剑合成一柄长剑，依旧灰扑扑的，苏渺看也不看直接收入储物袋。
伏尘以为这人终于要离开，伸着懒腰就要往山上飞，随后他被一股力量拉住，回头就见白衣仙尊挥剑在一块巨石上，一面石碑逐渐现出形状。
一时间又惊又惧，他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才松开。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将头缩着不敢探头，许久他才抬头望向苏渺的方向，眼底藏着懊恼。
方才他想离开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力量将他拉回来，这力量他很熟悉，是妖兽的契约力量。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他曾与自己的师尊结契，做了对方的契约妖兽。
他以为经历那件事后，彼此间的契约早被她斩断，如今却没有断。
一时间伏尘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妖兽的确不懂人类这些细致复杂的情感，对他来说喜怒哀乐就已经复杂。
可当他垂眸目光触及不远处的石碑，在凡尘人界生活多年他深知这石碑的用处。
凡间对于死是忌讳极了，还有不少关于对亡者的祭奠仪式，如撒落的白色或澄黄色上路纸钱，如夜夜的悲泣，又如各式的陪葬物件，以及一方立在墓前的不长不短的石碑……
这些伏尘都无比清楚，他在苏家做了多年这样晦气的事，最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晦气的人。
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从前种种过往向他席卷而来，有他深夜跪祠堂，为苏氏先祖祈福，有他因同伴惨死，祈求一个卖身之地的哀嚎……
他压不住自己的埋怨：“呵呵，你倒是有闲心……”
灵剑在主人的示意下，洋洋洒洒刻出「爱徒伏尘之墓」六个大字，飘逸带着狂傲。
“伏尘。”
石碑立在合欢树树下，惨淡的阳光从葱葱郁郁的叶间艰难透过，阴影打在石碑上，遮去爱徒二字。
仙尊一袭白色宗门服饰，清冷而克制，安静盘腿坐在碑前。
她伸手抚摸石碑，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浅薄的唇瓣吐出两个字。
依旧淡漠，依旧没有反应。
“为什么……”伏尘别过头仍掩饰不了眼角的红润，声音轻而慢，如同在含着一块难以咽下的苦涩。
苏渺听不到幽魂的疑惑，她脑中还在回忆前世种种。
她知道伏尘死了，但她有补救之法。
伏尘曾是北城苏家献来的炉鼎，他身上有一半的妖兽血脉。
修仙界对于妖兽没有非我族类绝非善者的偏见，甚至妖兽地位隐隐高于普通修士。
不远处传来两道脚步声，苏渺立即挥手立下结界，石碑被隐藏，只是落叶碰到结界便被弹开。
抬眸看向扭扭捏捏走过来的二人，苏渺并没有惊讶：“你们来此何事？”
她所在的剑峰最是冷清，弟子们住在山下，从前还有个亲传弟子伏尘，如今倒是只剩她一人。
苏渺为人性子安静，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去其它峰，或者说她去看看热闹。
沈落风侧眸示意身边的小师妹林语，后者认命走上前吞吞吐吐，一面抬头偷看苏渺一面拉着自己师兄的袖角：“师姐，我们来是要与您说一些事情。”
见到他们来伏尘一步一步贴着地面走过去，低垂着头，语调带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怨怼：“师尊，弟子不会死，您的石碑最后还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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