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休沐，云宓和五哥云玘一起乘车出了门，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渐渐驶入城西南的永平坊。
永平坊并非达官显贵聚居之地，多是寻常百姓与中下层官吏的居所。巷陌不算宽，两旁的槐树绿荫如盖，行人往来从容，偶有孩童嬉戏跑过，透着寻常市井的烟火气。
马车在一处青灰院墙前停下，云玘先下车，转身扶了妹妹下来。眼前是一扇黑漆木门，门页简洁，温润而光泽的铜环是唯一的装饰，门楣上方悬着两个红灯笼，门框两边的春联已有些褪色，春联上的字迹却清隽挺拔，一看便知是李康的手笔。
云宓站在门前，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她深知自己只是待嫁之女，成婚前登门未来夫家于礼不合。
然如今事急从权，李康身陷牢狱，生死未卜，李父李母想必日夜忧惧，她这未过门的媳妇，于情于理都该替他尽一份心。
云玘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与李康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年的脸，乃李康的弟弟李健。
看到门口的云玘，李健声音低哑地唤了声“云五哥”。
云玘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李康出事后更是一连来看过两三回，故李健对云玘已十分熟悉。但此时李健的目光在触及云玘身后的云宓时，不由怔了怔。
云玘见状，伸手拍了拍李健尚且单薄的肩膀，“小健，这是我妹妹，也是你未来的嫂嫂。”
李健以前没见过云宓，初次相见，又这般仓促，心下难免慌乱，少年脸上不禁泛起一层薄红，慌忙垂下眼，不敢直视。但他自幼读书，又得兄长平日言传身教，于人前到底没有失措，极快地稳了稳心神，后退半步，双手抬起，端端正正朝云宓一揖，声音因初见略显紧张：
“学生李健，见过云姐姐。”
云宓望着眼前躬身行礼的少年，记起李康之前跟她提过，说他有一胞弟，今年方十三岁，想来眼前的便是了。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中一软，竟跟他哥哥一样，也这么容易脸红。
她微微侧身，受了半礼，并未因他年纪尚小便全然受之。
待他直起身，她温声开口：
“常听你兄长提起你，说你读书勤勉，甚慰父母之心。”
李健并未因未来嫂嫂的夸赞而感到开心，反而因为提及兄长，面上显出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云宓看在眼里，注意到他眼圈泛红，显然是刚哭过。
忙问道：
“家里可是有什么事？”
李健只是抿了抿唇，侧身让开，“云五哥，云姐姐，先请进……爹和娘正在院里，和赵伯他们说话。”
兄妹俩对视一眼，云玘迈开一步往里，云宓跟在兄长身后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李康的家。院子为二进院落，由李健引着转过照壁，穿过垂花门，直接进了内院。
此时内院的庭院里，李明与孙氏站在正房阶前，面前垂手立着三个人，一个年约五旬的跑腿老仆；一个四十上下平日负责做饭浆洗的仆妇；还有个十五六岁负责端茶倒水和洒扫的小丫头。
这会儿三人肩上分别都挎着一个包袱。
“家里如今的情形，你们也都清楚。”李明站在阶上对着三人道，“辞疴入狱，往后日子不知如何。你们跟了李家这几年，都是尽心尽力的，我们不忍耽误你们前程，这些身价银子……”他顿了顿，从孙氏手中接过一个略显单薄的布包，“虽不多，也是我们一点心意。望你们日后……”
“伯父！”
云玘快步上前，打断了李明的未尽之言。
院中众人闻声齐齐转头。
李明和孙氏见到云玘，先是一愣，待看清他身后婷婷站着的云宓，更是浑身一震。
孙氏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慌忙用袖子拭了拭，快步迎了上来，“云五公子？姑娘？你怎么来了？”
云宓敛衽深深一福，“小女云宓，见过伯父、伯母。冒昧来访，还望恕罪。”
孙氏慌忙伸手虚扶，“姑娘快别多礼。”她含泪看着云宓，“……这节骨眼上，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们，肯来这一趟……我们心里，真是……不知该怎么……”
孙氏语声哽咽，难以继续。
一旁的云玘环视院中，目光在那三个仆从包袱上顿了顿，心中已明了大半。他走向正迎过来的李明，“伯父，您这是要遣散下人？”
李明长叹一声，“实不相瞒，这些天来，我们也想好了。待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为辞疴………”他的声音凝咽，眼里泪光点点，深吸一口气后方接着道，“我们为他料理完身后事，便带他回老家安葬。这京城……指定是待不了了的。这三个仆役，便也趁早让他们另谋生路为好。”
云玘听完，心中一酸，便道：
“伯父。不必急着遣散下人。辞疴之事已有转机。”
“你说什么？”
李明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旁跟云宓拉着手说话的孙氏也立时看了过来。
云玘随看了眼妹妹，此事她最清楚。
云宓便跟两位长辈说道：
“伯父，伯母，陛下已下令重查此案，并允辞疴在狱中戴罪立功。案情虽有波折，但或许会有转圜之机。”
李明夫妇闻言，眼睛俱是一亮，孙氏紧抓着云宓的手，“这是真的吗？你不是为了宽慰我们骗我们的吧？”
“千真万确。”云宓看着她新增出来的两鬓斑白，忍住心中沉痛，“所以伯父伯母要保重身体，别让他在狱中再为二老忧心，如此才能在里面好好表现。”
云玘也道：
“小官说得没错。若家中无仆役帮衬，二老与小健凡事亲力亲为，若操劳过度病倒了，岂不是让狱中的辞疴更加难安？他如今在里头，最挂念的便是父母的安康。”
这番话戳中了李明夫妇心中最柔软处。孙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时云玘上前几步走至那三个奴仆面前，跟他们说道：
“以后你们的月银都由我云家出，你们只管各司其职，好生照顾太老爷和太夫人以及二公子。”
“这如何使得！”李明慌忙摆手，“辞疴要是知道，也是不肯的。”
“伯父，”云玘恳切道，“云李两家既已定亲，便是一家。辞疴是我未来的妹夫，更是小官将要托付终身的人。如今他蒙难，云家略尽绵力，本是情理之中。您若执意推辞，反倒见外了。”
“话是不错。”李明不由看向与孙氏站在一起的云宓，声音里尽是无奈与愧疚，“只是……姑娘这般品貌才德，原该有更好的前程。如今辞疴身陷牢狱，是我们李家，耽误了她。”
他话音落下，院内静了片刻。孙氏闻言，亦是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云宓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玘神色一肃，正要开口，却见云宓轻轻上前一步。
她面向李明屈膝一礼，“伯父此言差矣。姻缘是结两姓之好，更是结两人之心。我既已应了这门亲事，便是认定了他这个人。他如今遭难，我若因前途未明便生退意，那当初的应允又算什么？”
她看了眼含泪望着自己的孙氏，又转而看向李明，“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正是李家需要帮衬的时候，我若躲开，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请伯父不必觉得耽误，眼下最要紧的，是一家人都好好的，辞疴在里头才能安心，我们外头的人也才能有力气为他周旋。这些身外琐事，您二老就莫要推辞了。”
这番话让李明亦忍不住眼眶发热，再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孙氏已泣不成声，走过来重新拉住云宓的手，“好孩子，辞疴有你，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李明终是长叹一声，重重点头：
“好……好……李家承情了。”
他转身对三位仆役道：
“你们都听见了。且安心留下，一切照旧罢。”
赵伯三人连声称是，各自拎起包袱退下，院中凝重的气氛顿时松缓了许多。
众人移步正屋落座，刚才的小丫头动作利落地奉上茶来。云宓将周砥告知她的案情进展细细说与李明夫妇听，云玘又将云家正在周旋打点之事择要告知。
兄妹俩每说一句，李明夫妇眼中的希望便添一分。
待说完正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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