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风岐选择自己热饭。应柏正要上楼,手机里却进来个秦思勉的电话。
十分钟后,他打开门,从物业手中接过加起来约莫十五斤的两箱葡萄、一大兜子橘子和一叠蟹卡。
风岐等他关上门才愕然喃喃:“秦思勉这是来上贡的吗......”
应柏对她笑笑,一一拎去厨房,从箱子里取出串葡萄泡进水池,再丢进个果蔬清洗机,打算一会儿下来给她榨葡萄汁。
秦思勉今天在东山镇上的果园,水果是回城里顺路来送的,但电话里头有些支吾,应该是有话要对他说。
可支吾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挂断前又“害”一声:“也没啥,不着急,我......过两天再说吧。”
秦思勉不是个憋得住事的人,应柏上楼取浴巾进浴室的工夫里,他的消息就发进了那个许久没人发消息的四人群聊里。
是说今天在果园偶遇那个先前给周辽算出榕树的师傅。师傅见着他就吓了一大跳,说竟然没看出来他前些日子有场大劫,还催着他赶紧找间土地庙拜拜,说是后土娘娘保佑他渡过了这一劫。
他听得云里雾里,头一次对面前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小老头产生了一些怀疑。但小老头相当挂心,不仅催他,还告诉他接下来多待在太湖边,对他有好处。
要说前一句还只是半信半疑,到后一句他彻底觉得这小老头出了问题,不仅是水平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他那么大的劫他都没看出来,他现在还听他的呢?
只不过后土娘娘......
他心里:风岐这八十一世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名头,总不能那些书随便翻上一页都是她吧?
楚天阔:【注意安全。】
霍宁:【同上。】
秦思勉艾特了一下应柏:【那个......你能陪我去个土地庙不?】
应柏没有回复。
塑料分装瓶已经被他从房间床头柜带到了浴室的洗手池边,他一面冲着澡一面盯着那瓶已经有少许浑浊的液体。
重新下楼时,风岐左手撑在腮边发着呆,右手边则是被她拆开后散落在桌上的七八张蟹卡。
饭菜大约少了一半,他走过去轻声问:“不合胃口吗?”
她无神的眼好半晌才聚光,抬头看着他,慢吞吞摇了下头。
只不过好久没有蒸螃蟹了,每年到手的蟹卡基本全都送人。自己一个人待着,没什么刷螃蟹的劲头。
实在馋了,外卖叫蒸好的送来就行。
只是还记得小时候,每每到这个季节,阿公阿婆会买很多螃蟹。
很小,可能只有一二两,又或许要更小些。
她对他笑笑:“他们就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面一直剥嘛,拿镊子什么的......”
“然后熬秃黄油......”
有好多次放学回家,看到大盘子里高高叠起的空蟹壳,她都会悄悄地绕路。
那蟹壳总让她想起屋子角落里一只死去多时的大蟑螂。它内里早被其它蟑螂吸空,只剩个壳子,阿婆来扫时,轻飘得像纸糊的。
用来分装蟹黄蟹膏和蟹肉的通常是两个黄色搪瓷缸,家里平时用来盛装猪油的那种。两只搪瓷缸一定要摆得远远的,恨不能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
她觉得把蟹肉放进去一起熬可以增加口感,每当这时,阿公都会跟她强调一遍“秃黄油”里只可以有蟹黄和蟹膏,把蟹肉尤其是蟹腿肉放进去会糟了味道。
实际上很多人家都是混放的,也有一些人家会在捞起第一锅后,用剩下的油专做一瓶蟹粉油。
但阿公总是会把锅擦净,用蟹肉、银鱼和只用蛋清做出来的蛋皮一起炒,放一点点盐和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白胡椒。
阿公说这是贵价版三白饭【1】,每次做好都要问她滋味如何。
她总是大快朵颐,然后说阿公是美食家,但如今回忆起来,好像还是有些腥的。
阿公去世的前一天,也是这道菜。可能是有些凉了,腥味比过去更明显些,她下意识说里头可以放一点香醋。
阿公那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刚从医院回来不久。他在医院的日子里,家里的饭菜基本都是阿婆烧的,阿婆总会按她的喜好烧菜。
尤其是阿公眼里“不入流”、“没品位”、“只有乡下人才喜欢”的那些。
譬如把胡萝卜加很多次水炒得烂烂的,譬如在鸡丁里加辣椒油,又譬如炖不放豆腐的鲫鱼汤。
阿婆笑眯眯地说下次就加香醋。
阿公不轻不重地放下筷子,看看阿婆,又看看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桌。
她看得懂这种脸色,这个时候,要么凑过去跟阿公说最近又考了高分,要么就殷勤地问阿公要不要替他去买烟。总之,嘴巴一定要甜,态度一定要软,千万千万不能顶嘴,一句都不行,也绝不能挂脸。
只是这一次,阿公回房间待了快二十分钟,她都没有跟过去。在她进厨房要陪阿婆洗碗时,阿公过来冷冷丢下一句“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就把她叫了出去。等出了厨房,阿公就又变得和颜悦色,他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她。
阿公再三问她有没有记住,她当然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阿公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嶷嶷,答应了就要做到。”
答应了,就要做到吗?
谁规定的?
见风岐提起秃黄油后一直没作声,又继续撑着下巴出神,应柏进厨房关上门打葡萄汁,出来把杯子轻轻放到她手边,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喝掉半杯葡萄汁,她撑腮看他许久,然后轻轻说:“应柏,我不喜欢你总是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
凡事硬挡是挡不住的,她早该吸取教训了。
应柏垂下眼,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昨晚她所说的转移带来的希望火光随着他醒来而熄灭,原因不仅是种下左眼时那股显而易见的厌恶,还有山薮边缘曾拦住他去路的古柏。那古柏像是她埋骨地的守护者,是在阻止他的闯入。
他双手交握在额前,好半晌才放下手:“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
见她眉头倏忽间紧紧皱起,他停住后面的话,双眼干涩着眨了两下:“抱歉。”
她不愿意说,他又忘记了。
或许是因为记忆过于清晰,眼前的这张脸与梦境中的那张重合,由他再度想起“她”,风岐的紧张反倒可控。
她现在不是一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尤其是她还总是时不时失神,或许有个问题得趁现在足够冷静清醒时问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你也会有家人、朋友、恩人、仇人......”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向外吐,却始终保持着匀速,“就像周辽他们一样,如果这当中,也有一个或者几个,你已经认识了,或者......”
她终于顿住,沉吟良久:“我的意思是说,你认出了某个人,你......你有想过,会怎么做吗?”
应柏眉头深锁,这四个词,实际上只有最后一个“仇人”真正落入他耳朵,这个问题他在上个月面对周辽时思考过几次。
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抱臂斜倚在岛台边,望着她:“你认为有人是我的仇人。”
风岐迅速垂眼,勉力维持着语气平稳:“回答我的问题。”
“你还喜欢我吗?”
风岐懵了,惊诧地一张口,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这是个什么问题?
应柏对上她的眼,唇角微微一勾,又慢慢放下,他答得不咸不淡:“我不想再生事端。”
如果是他的错,他会视情况决定是否该去弥补,如果对方伤害过他,他想维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状态。
但这只是指普通仇怨。
他生生把后话咽了回去,可如何都压抑不住心头的那股酸涩,眼眶也有些发疼,声音冷下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风岐本能地要呛他,将手收回桌下,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装作无意地继续问道:“如果不是仇人,而是你的……朋友呢?”
“还有……”声音愈来愈小,也有些含糊,“你的家人,如果是呢?”
应柏心头不耐,眉间愈发紧皱,他的朋友实际上都是她的朋友,在认识她之前,他根本没有“朋友”的概念,至于“家人”,于他而言,就更加是全新的l概念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他会有家人。
风岐的呼吸有些发烫,她停顿了很久,才能再找到一个新的借口。
她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那你......”喉咙有些发疼,她将剩下的半杯葡萄汁一饮而尽,“我是说,如果你认出了过去的家人或是朋友,你会......”
“咳,你会带我去见他们吗?”
他没说话,她交叠的掌心开始向外渗汗,话也不由自主顺着说了下去:“我就是觉得万一......我打个比方,你哪天想起来你的好朋友是谁,然后把他拉到我面前,我一看......嗯......这个人是哪个扯我辫子的小学同学,那我还是挺难受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认出了谁,可不可以先告诉我?”
或许撒谎时就是很容易一层层打上补丁,话音落地,她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
岂止是有些多,简直是多得过分了。
应柏依旧看着她,他听得出她在紧张,也听得出她在撒谎,但就和之前一样,他分不清她究竟哪一句才是谎言。
垂下眼,他说:“先告诉我......”她在为谁紧张?她这次又想保护谁?
风岐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应柏的下文,她坐在原地,他缓缓走来,俯下身托住她腮边。
他吻得攻城略地般,她的气息逐渐紊乱,等回神,她都不知道怎么被他抱到的沙发上。
他不需要言语上的答案了,她的呼吸与心跳已经证明,他对她依旧有吸引力。
他笑起来:“我答应你。”
可一切前提都是他还保有理智,但如果接下来如同先前一般,按照他所希望的发展,那么就会出现不得不提前防备的局面。
“我恢复记忆,山鬼眼还在我身上,距离没法解开。”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是他最期盼的未来,于她而言,却是再也无法挣脱的困局。
无论哪把钥匙,都是双刃剑。
风岐闭了闭眼,深深吸上一口气:“应柏,我们别窝里斗了......”上一个月,他费尽心思要她相信他,现在,形势陡转,他又天天想着要她怎样防备他。
这些都太难为她了。
“我......”纸团上的路线图浮现于她脑海,“等我过完生日,我们去......”她顿了顿,“先等我过完生日再说,行吗?”
按在他肩头,她直起上身看着他:“没有确凿证据的事,都是假的,明白吗?”
“再让我快活几天……”
——
月亮又要圆了。
望着应柏微垂的侧脸,风岐回想一个月前,忽觉自己有些可笑。
如果她的眼睛真能杀人,她最先杀掉的一定是张至孝那个畜生,怎么还会任由他活蹦乱跳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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