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想,如果她每次想吃大肘子言清都能听到该多好,而不是顺口胡诹的话。
她掀起眼皮偷看,言清脸上并没什么波澜,还是熟悉的样子,好似只是在简单陈述一件事实。
梦里的他,明明会说的很……
糟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纪棠猛地摇头,把那个奇怪的梦从脑子里晃出去。
俗话说,梦都是相反的。她自认为对言清的脾气秉性有一定的了解,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思及此,她移开目光,用手扇风。
端午一过,气候愈发炎热起来,走了这一路脸都有些烫红了。
不知怎么,她现在见不得他的脸,只想快点回去。这般想着,脚步也加快了些,把他远远甩在身后:“我先走了……哎呦!”
许是怀着心事的缘故,纪棠脚下不慎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摔在草地上。
幸运地是,脸没有着地。
不幸地是,她脚崴了。
这下怕是天黑也回不去了。
言清蹲在她身边,伸手捏过她的脚踝,拧眉道:“别动,让我看一下。”
他的力道很轻,手指带着常年握笔留下来薄茧,虽不够柔软,但并不粗糙。
纪棠没挣扎,她很珍惜这条小命,闻言当真变成了一个木头,除了乱瞟的眼睛一动不动。
简单查看一番后,言清掀开她的罗袜,顿了一下,低声道:“冒犯了。”
“等等——”
什么冒犯?
他怎么又要冒犯?
不对,她为什么要用又?
纪棠缩回脚,支支吾吾道:“我不疼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还想去看看萋萋呢。”
说罢,不顾言清的关心,忙地起身,不料刚一站起来就因为疼痛重新跌了回去。
这一跌,恰好跌到言清怀里,只要再往前一点,就会与他的唇相碰。
纪棠慌了。
视线下移,停在他的唇上,她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来那个梦,这已经是今天想起来的不知道多少次。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言清先一步败下阵来:“那我背你回去。”
“不,不用了!”纪棠忙拒绝。
“你若执意要走,等你到家,脚踝就会肿成馒头。”
“……”
那还是算了吧,她不想变大馒头。
月光柔和地打在枝叶上,地面映出残影。
言清走得很慢,将他这些日子反复练习了许久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缓缓开口:“过些时日我祖母六十寿宴,你可愿以我心上人的身份同我出席?”
无人应答。
言清略有失落,但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我祖母,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
时间倏地被无限拉长,周遭的鸣蝉声清晰可闻,他却始终等不来想要的答案。
罢了,来日方长。
不想场面一度陷入僵局,他换了个话题:“你上次说去道观求姻缘,签文可好?”
“不好,我要吃大鸡腿……”
话音刚落,脖颈传来一道湿热的触感,酥酥痒痒,却并不算疼。
言清瞬间头皮发麻,浑身血液沸腾,僵住到无法呼吸。
而他背上的少女,呼吸绵长。
纪棠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回府的马车里,身上盖着男子的外袍,屁股下还垫了柔软的鹅绒毯。
食盒里隐约飘出缕缕香气,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对香喷喷的大鸡腿。
原来方才不是梦?
*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从崴了脚后纪棠可谓是消停不少,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好在伤得并不重,虽行动缓慢但也不至于到走不了路的情况。
言老夫人六十大寿,她特意换上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裙,又叫竹桃好好给她打扮了一下。
纪禾在一旁把玩瓶瓶罐罐的各类胭脂,好奇道:“阿姐,你不是最讨厌涂脂抹粉了吗?”
“你不懂。”纪棠夺过胭脂,敲了下他的额头:“老夫人寿宴,做小辈的自然要打扮得喜庆一点,这样老人家看了才开心。”
“谁愿意日日瞧着张哭丧脸?”
“哦。”纪禾挠挠脑袋,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开口:“我听阿娘说,言老夫人有意给言大哥想看妻子,今日的寿宴保不齐就是为了这件事呢。”
纪棠拿着贺礼的手一顿,叉腰道:“你个小破孩,懂什么是相看?”
“不许乱讲话。”
“我是小,不是傻。”纪禾幽幽道。
论起这个,他的好姐姐可没比他强多少。
言府门前热闹非凡,言家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儿郎个顶个地出息,即便言首辅已经去世,但多年盘根错节的根基不可撼动,还有不少宾客冲着言清的面子,特意前来贺寿。
纪棠先去拜访了老夫人,还偷偷带了两本她新画的小人书。
老人家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看图画比密密麻麻的话本子简单多了,对她的贺礼赞不绝口,握着她的手到处与人打招呼。
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棠是她孙女呢。
谁料,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纪棠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太子和四皇子。
上次公主府发生的事,她听萋萋讲了个大概。
四皇子看中了她的美貌,且性子温婉,意图将生米煮成熟饭,在她的饮食中下了合欢散,幸得褚大人相救,她没机会喝下有问题的茶水,这才没叫四皇子得手。
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合欢散这种东西,听萋萋描述,如果服下这等药物,会浑身燥热,面色发红,做出很多控制不了自己的事。
四皇子是个大坏人。
纪棠得出结论。
也不知道那天他有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虽说言清告诉她无需担心,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后怕。于是当众人都去跟两位皇子行礼请安时,她已经偷偷溜到了相反的方向。
不多时,前厅开席,纪棠随几个言家旁支的表小姐坐在一处。
“婳姐姐今日的妆容真好看,还有这步摇,是摘星楼新出的款式吧?”
“要我说,这再好的发饰,也要人美才是,若是叫别人戴了这步摇,未必比得上婳姐姐的美。”
被几人恭维的崔婳羞红了脸,柔柔道:“几位姐姐说笑了。”
几个妙龄少女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笑,纪棠打了个哈欠,并不参与。
同样不参与的还有席面上另一个少女。
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少女约莫十二三岁,梳着双髻,贴在纪棠耳边道:“纪姐姐,从前你与堂兄关系最为密切,也是来相看的吗?”
“不是!”纪棠认得她,是言家旁支的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小姐。
她下意识看向崔婳,对面朝她微微一笑。
她从一进门就猜到了这个少女的身份,是言清大伯母娘家的侄女。
可她讨厌他的大伯母。
纪棠含糊敷衍了一句:“言大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才不信!”少女低声否定:“我就觉得堂兄喜欢你!”
……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调皮?
纪棠非常不想说话。
席面上推杯换盏,各种客套话、恭维话层出不穷。她心觉无聊,抓了一把花生出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言清的院子。
自打三年前那次绝交,她再也没有踏足这里,即便来探望老夫人,也没有走进这个院子一步。
行至门厅时,被一段谈话声打断脚步。
“合欢散可有加进去?”
“姑母,我,我加在表哥的茶盏上了,不管他喝什么,都会中药。”
合欢散?
听到这个腌臢的东西,纪棠竖起耳朵,贴在门缝上。
“你很聪明,做得很好。”崔氏面容扭曲:“趁着今日府上人多,你务必将生米煮成熟饭。”
“切记,事后要留下痕迹,即便不能做正妻,做个贵妾不成问题。”
“待你生下言家曾长孙,日后的荣华富贵,可就都是你的了……”
“婳儿不敢忘记姑母教诲,只是……表哥他,真的会愿意娶我吗?”崔婳始终低着头,手里的帕子皱巴巴拧成一团,汗珠霹雳啪拉落在地上,她却无心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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