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带着巧克力和矿泉水来找祁寂。
彼时,她恰好悠悠转醒,将涣散迷蒙的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废墟之上,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喏,先喝点水吧,”女医生拧开矿泉水瓶,递到她面前,见她还是傻呆呆的,像是灵魂出窍,她又抬了抬手,“昨天哭了一天,再不补水你就要缺水了。”
她机械地眨动眼睛,慢吞吞的从她手里接过矿泉水瓶。
嗓音嘶哑到仿佛被砂纸磨过般难听。
“谢...谢。”
“跟我还客气?快喝吧。”
女医生挑了下下巴,示意她快喝,正巧,救援队队长路过这边,看见她站在这里,像是为了故意打招呼而询问道:“哟,曲医生,早上好,昨晚没来得及问,现在遇难者们都已经脱困了,你们是不是也快要离开了?”
“廖队这么关心我们的去留啊?”曲琳琳扭头觑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另起一个话头,“话说,要是我们今天就走,光凭你们带来的那三四个医生可真不一定忙得过来吧?”
廖队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不都舍不得你们呢。”
曲琳琳笑:“哦,这样啊,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想赶紧赶我们走呢。”
廖队抻抻唇角,有苦难言的否认道:“那不能,你也知道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大疫不来还好,要是万一真来——”
“——卫以东没跟你们说吗?”
曲琳琳听见这话,瞬间收敛起笑意,腔调认真的打断他,“我们留下的主要目的就是防疫,尽可能做到大灾之后无大疫。”
“也就是说,你们至少还会留三天咯?”
“应该吧,等这边安定下来我们就走。”
“行,那来得及吃点好的再走。”
“好的?有烤肉吗?!”
“你想什么呢?”廖队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笑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一说起烤肉两眼都放光,“预计明天下午三点会送来一批三明治,有得吃你就偷笑吧,还挑三拣四的。”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之间,不远处有人陆陆续续的从帐篷里出来,有些是受伤比较轻的遇难者,除了想把自己身上洗干净外,最关心的就是有没有除了巧克力和压缩干粮以外的吃食,更多的,是一刻都无法放松下来的救援队员与无国界医生。
尽管在这方度假村里遇难的所有人员都已经在昨晚之前被找齐,死的死,伤的伤,昏迷的昏迷。
但对于他们来说,真正可以预料到的灾难,还在后面。
因此。
他们不仅不能有一刻的松懈,反而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尽量将尸体和伤口处理的足够好,以做到不给瘟疫可趁之机的“完美预防”。
曲琳琳也是这样。
别看她好似状态十分放松,还有心情跟廖队拌嘴,但患者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心里也时刻牢记每个人的受伤程度和恢复状态。
不可谓不是一个靠谱的好医生。
“唔,行吧,”她听到好吃的只有三明治后,难免觉得扫兴的瘪瘪嘴,但也就是那么一下,之后,便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姿态道:“反正你还欠我三顿烤肉,等之后有空了再问你讨债也来得及。”
廖队双目圆睁,“什么就又三顿了,明明是两顿好不好?”
“不好!泰国一顿,缅甸一顿,算上这次,是不是就是三顿了?”
“得,越说欠得越多了,那个,琳琳,先不说了,我突然想起那边还有点事情,我得——”
“——廖垣生!”
这一声满带回音的怒吼回荡在空气中,带起细小浮尘的同时,也吓得廖队离开的脚步变得更加慌忙急促,短短几秒之间,就再不见踪影。
被留在原地的曲琳琳冷笑一声,朝他逃离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这一收视线,才蓦然发现——
祁寂身旁躺着一本早已被雨水彻底泡褶的小说。
她弯腰上前捡起那本书,拿在手里想要翻看,不忘好奇问她:“欸?小奇迹,这是不是就是你跟我说的那本小说?”
“你竟然把它从那堆钢筋混凝土里刨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
也是在她拿起来的时候,祁寂才知道身边多出个东西。
注意到那个无比熟悉的海蓝色封面,她再顾不上小口小口的往喉咙里灌水,“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连拍拍屁股后面的土都来不及,她一把从她手里夺回那本小说,颤抖着指尖撩开扉页来看。
当目光被扉页处那枚小小的、字迹工整的“祁寂”签名占据满时,须臾之间,她的大脑骤然变成一片空白。
唇瓣也紧随其后地开始抖动。
高雨晴和祁连伟都不知道她偷偷把这本小说带来了,知道这本小说存在的,在这里,一共也不过就只有三个人:
她自己,曲琳琳,卫以东。
看曲琳琳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饶有兴味的样子,不像是她把这本小说给她带回来的,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去废墟里寻找过,那就只有——
卫以东。
那个刹那。
她浑身都开始止不住的打哆嗦,血液逆流着从脚后跟一直倒灌进大脑,将本就脆弱的神经线条撑得快要爆炸开来。
她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当她哭着向他发泄出那么多恶心话的时候,他的内心该有多么难受,明明他是个医生,比任何人都看重生命、敬畏生命,也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在这场始料未及的天灾之中不要出现一例伤亡......
明明......
她的心里不能再清楚这件事。
可当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他宣泄出所有不加控制的负面情绪,甚至,在他想要跟她说些什么的时候,她也事不关己的大步离开,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过他一样。
而他,不仅从头到尾没有对她发过一下脾气,反而还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把这本本该落满灰尘的小说擦拭干净,悄悄放到她身边来。
这让她好不容易按耐下去的难过又重新破土而出。
迅速长成遮隐蔽日的参天大树。
“姐姐,”她一开口,眼眶里先晕起厚重的泪水。拿着小说的手卸力的垂到身侧,她仰头看着水灵灵的天空,努力让泪水不要掉下来,“我好像...又做错事情了......”
曲琳琳并不知道她和卫以东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看她又摆出这副委屈的模样,还以为是这本小说让她触景生情地想起了之前那些糟心事儿,不由地将她拢进怀里,用手掌轻轻拍打她的瘦骨嶙峋的肩胛。
“没关系的,小奇迹,”她耐心的抚慰着她,想尽可能的将她破碎的情绪都捡起来,然后拼凑好,“我们都犯过错,有些是直接,有些是间接,有些是冲动,有些是故意,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所谓的,只要我们肯用心的去补救,绝大部分错误都是可以被救回来的。”
“毕竟,人生,除了生死,容错率大到你无法想象。”
祁寂抬手拽紧她的白大褂,攥在手心里揉成一团。
尽管之前已经哭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就算难过至极也不会再有一滴多余的眼泪了,可是,此情此景下,她还是无法控制的再次流下滚烫的泪水。
她埋在她怀里抽抽嗒嗒地问道:“那...责怪...也能...能补——”
“——当然可以啦。只要真诚地向你责怪过的那个人道个歉,我想,在意你的人都是不会怪你的,反而会很开心。”
“那...那...不在意我的...人呢?”
“不在意你的人?小笨蛋,如果是不在意你的人,她们根本就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你又何必纠结她们会不会原谅你?”
“好...好吧,我知道了。”
“乖啦,”她呼噜着她后脑勺的头发,感受她逐渐平静下来的情绪,这才又提起正事,“昨晚是不是又到处乱跑了?看给腿上搞得全是灰土,走吧,我去给你擦擦。”
祁寂听话的从她怀里退出来。
下意识的又想横起手臂用衣袖擦拭眼泪,却被女医生及时拦住。
她从口袋里掏出救援队刚发的纸巾,抽出一张来,囫囵吞摁到她眼眶上,半严厉道:“还敢用脏衣服擦眼睛,也不怕眼睛肿成红耳龟。”
“嗯...”祁寂受惊的合起眼皮,任由泪水在纸巾上晕开浅灰色的痕迹,“红耳龟,是什么?”
“是一种睁不开眼睛的动物,像你。”
祁寂瘪起嘴,“我才不是呢......”
“好啦,自己拿着再擦擦,我带你去把腿洗干净。”
“好......姐姐......?”
“嗯?怎么了?”
“你知道卫以东在哪里吗?我想...找他。”
“不知道欸,可能是窝到哪里去补觉了吧,今早我都没看见过他,”曲琳琳牵着她的手把她往有水的地方带,顺口回她,“不过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一会儿带你去找找。”
祁寂本能的缩了下手,偏过头去。
神情别扭道:“...还是算了。”
曲琳琳瞥了眼她跃跃欲试又怂得要死的后脑勺,没忍住轻笑了下,也没直截了当的戳破她的小心思,就只逗她,“哦?难道说——你要道歉的人是他吗?”
“才不是啦!!!”
“哈哈哈哈哈,好好,不是不是。”
“姐姐!”
“我不笑了,真的,小奇迹,你一点都不会撒谎,耳朵都红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没再看到卫以东。
倒是临近傍晚时分经过一间帐篷时,猝然发现救援队队员正往白板上写着什么。
细看之下,才知道——
他把死亡人数后面的数字13擦掉了,改写成14。
祁寂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又会有人去世,明明遇难者们都已经被找齐了,伤情最严重的也不过还在昏迷,怎么会......?
实在没能按耐住自己心底的求知欲,她走过去,仰头询问那个刚把数字写好,打算去点蜡烛的救援队员。
“哥哥,我能问一下吗?又有谁去世了?”
救援队员听到声音,俯首过来看她。
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而故意隐瞒她,反而放下手中的白板笔,对她实话实说道:“是昨晚被救出来的那个孕妇,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孩子没了,受不了打击自尽了。”
“就刚刚发生的事情,医生们现在都在——”
祁寂听到他这番说辞,率先回想起昨晚卫以东被叫走,好像就是因为要参与那场手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
不仅没能保住婴儿,就连孕妇本人都在被辛辛苦苦救回来后选择自尽,这种事情给了任何一个医生,大概都是心灵与信念上的双重打击,说不难受都是假的。
因此。
她眉眼间瞬时漾开紧张与揪心,不顾一切地打断他,匆忙问道:“——无国界医生,他们在哪儿?!”
“啊...?”
救援队员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朝她身后那间帐篷指了指,“...哦,他们都在那——”
里面。
最后两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见祁寂一溜烟地撒腿往他所指的方向狂冲猛跑,他不太理解她这种一反常态的做法究竟是因为什么,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瞥了眼她如风般的背影,旋即,叹气地摇了摇头。
祁寂并不知道他之后的反应是什么。
或者说。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管以自己的最快速度埋头冲进他所指的那间帐篷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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