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这药好苦,真的不能不喝吗?”
刚升起来没多久的太阳光洒下来,几乎没什么温度,偶又几缕微风吹过,便更觉清晨寒凉。宋恣灵身上披了一件狐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手支着脑袋撑在案上,一手随意捻着头顶飘下的落花。
周寒秋本意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再闭不上眼睛,索性一翻身,直接起床洗漱,然后就坐到了院中,看着周寒秋给她煎药。
她其实很多年都不喝药了,春风渡的日子太过美好,好似一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幻梦,无聊,无趣,叫她终日沉溺其中,连日月轮换春去秋来都没了概念。每日不是练体练刀,便是听周寒秋讲那讲了许久都不曾重样的典籍,又或者偶尔出几次家门,去街上逛一逛。
春风渡的人变化得很快,刘阿姐家的孩子成了亲,她还见过,她那时还年轻,跟在周寒秋后面,看着他给那孩子取字,替那孩子主持冠礼;一个月后,周寒秋又带着她去了,只是那一次他们二人只是百十来号宾客中的一员,除了因着周寒秋的身份被多敬了几杯酒,也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再然后,就是刘敏身死的消息。
是老死的。
无病无灾。
听刘敏的妻女说,他走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算是喜丧。凡人一生所求,似乎也便是如此了。
至于刘阿姐,早就故去了很多年。
宋恣灵迈出院门,只是年岁渐长,不太好意思再在旁人面前做出过于依赖周寒秋的姿态,便如同被长辈带出来的小辈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后。周寒秋其实从未与她具体讲过春风渡外那些凡人的伦理纲常,大多只是含糊其辞地跳过,所谓的“尊师重道”“成家立业”都只是朦胧得不能再朦胧的云雾,一碰就散。她对自己与周寒秋“师徒”关系的理解,都是从春风渡里来他们家中的“上课”的孩子身上描来的。
她站在周寒秋侧后方,前面是穿着丧服的刘氏妻女。停在堂中的棺木终于合了盖,天地之大,只余下刘氏妻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想起来了。
记忆猛然回笼,正是从刘敏合棺下葬的那一日起,周寒秋不再喂她喝那种又苦又腥的药。
而前头不远,周寒秋仍在煎药,头都没抬一下。两人隔得太远,宋恣灵其实看不清周寒秋的神色,但她就是清楚,她的师尊此刻必定依旧面不改色。
“不喝你如何养好身子,如何突破境界?不是想要追逐大道吗?”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宋恣灵皱紧了眉头。
药的味道太重了,只不过几息,便极其霸道地压住了满院桃花香。那令人不悦的味道飘过来,贴紧了她的皮肤,随后死死地扒住,宛若跗骨之蛆般,一点一点破开她的肉身、神识,丝丝缕缕地渗了进去,紧紧缠住了她的骨与魂。
其实并不难受。
仅仅是顺着风飘来的浅淡药香,就能够让她空茫茫的心沉重起来,哪怕填进去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气,也能拉着她漂游不定的心坠下去,落到软绵绵的怀中。
周寒秋扶住了身形陡然不稳的宋恣灵,没叫她突然坐着坐着倒下,从此像那些寿终正寝的凡人一样,一睡不醒。
冒着热气的苦药被摆到了案上,药液漆黑浓稠,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小谨。”他在唤她。
“嗯。”
周寒秋尚未松手,左臂还虚拢着宋恣灵的肩,宋恣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舒舒服服地顺势倚着周寒秋的腰腹。
“喝药吧,喝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宋恣灵摇头,目光却落在案上的药上。
喉咙微不可察地滚了滚。
但一切的动作都很小,没叫周寒秋发现。
这药,是近一个月她才开始再次服用的。从前喝药是什么感觉,早就在年复一年的岁月流逝中被消磨干净了。
直到一个月前,她在练刀时发现经脉突有阻滞,灵力如同被装进筛子里的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竟连“杀道”都提不动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自从被周寒秋带到春风渡后就开始修习术法,等到拿到“杀道”时,已经是金丹修士的水平了。周寒秋不和她说,但她好歹也是会倒腾些话本子偷偷看,知道自己此前的修炼速度可谓是“天纵奇才”,毕竟那本子里头的主角修炼时长还不如自己呢。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一飞冲天,说不定百年内荣登大道也未尝不可能!少年人心比天高,有了法器后更觉如虎添翼,修炼一日比一日刻苦,就连自己的师尊早已不设学堂而只在家中教她一个人都没察觉到。那数十年,她与杀道日夜相伴,几乎快要融为一体的地步。但升阶的征兆却迟迟不显。
五年,十年,二十年……
时间太久,久到春风渡熟识的旧故早已换了一轮,再出门逛市集时见到的都是年轻的生面孔,而这些已经成了小辈的孩子只会用那种近乎敬畏的眼神看她而非称呼她为“明珠”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天赋,好像在那短短的十数年光阴里耗尽了。
她不再出门了。
她丢下杀道,一个人缩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将头埋进了紧抱着双腿的臂弯里。唇齿咬得极紧,眼泪无声地流,身子不住得发抖。
而这一切只经历了一盏茶的功夫。
因为周寒秋只给了她一盏茶的功夫去哭。他站在房门外,自始至终都知道她的心绪变迁。后来他强硬地推开被反锁的门,对于他那种修为的人来说,这门哪怕上了上百道锁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在一瞬间解开。周寒秋沉默地走到角落,拍了拍宋恣灵的肩,待察觉到人的精神松懈了,就把人抱着送到了榻上。
他那日鲜少地没有哄她,只是叹了口气,道:“为师会一直陪着你,不怕。”
半个月后,宋恣灵迎大小劫雷各九道,成功升至元婴。那日,她又笑又哭,身上衣角被雷劈得焦黑,一下子就扑到了周寒秋的怀中。
有了这样一番经历,宋恣灵的心境总算没那么浮躁,终日刻苦修炼,勤勤恳恳又熬了六十年,终于抵达了化形境。
而周寒秋始终相陪。
有那么一瞬间,宋恣灵甚至在想,哪怕日后修不成大道,终日待在这外人难以踏足的春风渡中,还能护佑一方百姓安宁,岂不是也算美事一桩?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刚踏入化形境,浑身的灵力就开始外溢,好似它们本来就不曾存在过。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都是虚幻的。终有一日,天会带走她的一切。
怕周寒秋走,也怕修为、灵力,乃至杀道,都离她而去。
于是每每入夜,便是噩梦缠身。一个晚上,她能被惊醒七八次。
她的精神急速地衰弱下去,周寒秋很快就发现了。
那日她甩开周寒秋的手,梗着脖子,面不改色地嘴硬。
“我没事。”
“嗯,你没事。”周寒秋点点头,淡生回应。
宋恣灵却只觉得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她泄了气,四肢有些僵硬地坐到一边,轻轻抚着案上杀道刀身上的铭文,沉默不语。
周寒秋转身出去了。
宋恣灵抬头,看着那人把门关上,把自己的身影掩去,把外头的光亮遮住。屋里没掌灯,外头又是阴天,暗沉沉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叫人无端地生起一丝难过。
与之而起的,还有脑海中,某些一闪而过的画面,有些在梦里出现过,有些没有,但总之都是血,大雨倾盆而下,满眼皆是刺目的红。
宋恣灵晃了晃脑袋,努力不去想那些混乱的画面。
不要好奇,不要去探究。
她本能地想,只要她忽略这些,她就还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整日活在师尊荫庇下的小修士。
“喝药吧。”
周寒秋又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拉回了宋恣灵恍惚百年的神思。
“嗯。”
这次宋恣灵没再多想,只是乖乖地端起药,眉头微微蹙起,与这尚且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好苦。”
她把碗放回案上,拧眉评价。
一盒蜜饯被推到面前。
“你先前说馋外头的蜜饯了,正好为师有事出去了一趟,买了一些回来。”
他的语气总算温柔了一些,但还是不如从前。宋恣灵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她这位神秘莫测法力高强的师尊,近日似乎心事重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月前她灵力流散的那天,还是更早以前?
宋恣灵拣了几块自己最喜欢的蜜饯放在手心,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将阳光挡得一丝不剩,阴风乍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她又吃了几颗蜜饯,待觉得腻了,才倚回椅背上,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糖霜,又把狐裘往身上拢了拢。她不喜欢阴天。说不上原因,或许是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又或许是别的。
就譬如现在,冷得刺骨的妖风一刮,把她身上残余的温度卷得一干二净,连方才喝药时汲取到的微末温暖也没留下。
说来也怪,修士修到金丹期就该不食五谷不惧寒暑了的,可也许是这身子实在太烂的缘由,自从那日后,她竟越发得怕冷了。莫不是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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