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屠狗六!
这无赖穿着一件沾满油渍的灰蓝短打,半边袖管胡乱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蜈蚣似的刀疤。
他用后槽牙叼着半截竹签,一双三白眼牢牢盯着手底下不断挣扎的宵烛,像在盯一只落入笼中的猎物。
不提还好,一听屠狗六提起上回的筒子骨,宵烛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哪里是“送”,分明就是强抢!
如若不是屠狗六半路抢劫,他又怎会丢掉在肉铺的工作,还白白搭上一个月的工钱!
如此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简直堪称下作!
可气归气,宵烛拿屠狗六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今天出门是来替客栈老板采购米面杂粮的。虽然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要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他没法儿向老板交差!
身体被宽大的手掌压得动弹不得,宵烛只能扭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菜市场入口。此刻已到了收市的时候,附近行人少了很多,但也并非空无一人。
如若他现在逃跑,光天化日之下,屠狗六应该,不敢拿他怎么办吧……
宵烛突然头一偏,张开嘴狠狠咬了屠狗六一口!
他虽瘦弱,牙齿却很尖利,屠狗六的手背立刻就渗出了血。
宵烛的这番举动是令屠狗六全然没想到的。
刺痛传来,屠狗六下意识松开了手。宵烛趁机把人一推,撒腿就要逃跑。
可这时——
“汪汪汪!”
令人胆寒的犬吠声骤然炸响在耳畔,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癞皮狗。
它身上的毛又脏又稀疏,嘴边垂着口涎,眼神无比凶恶。
这条癞皮狗是屠狗六的爱宠。它虽然长得丑,身形却敏捷得不可思议,“嗖”地一下就拦在了宵烛面前。
“汪汪汪!汪汪汪!”
癞皮狗冲宵烛甩了甩脑袋,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像一把把插得参差不齐的匕首。
宵烛特别怕这只狗,见此情景,莫说逃跑,他连气都吓得不敢出了,手脚僵硬得无法动弹。
这边的动静太大,引得好几个路人投来了目光。
屠狗六笑了笑,突然上前一步,状似亲昵地揽住宵烛的肩膀,还“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背。
看起来就像是兄长在安抚受惊的弟弟。
可事实上,这无赖把嘴凑到宵烛耳边,语气恶劣道:
“跑啊,怎么不跑了?我跟你说,我养的这条狗就喜欢啃硬骨头,要是一不留神把你的腿给咬断了……你可多担待些。”
宵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大街上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屠狗六便挟持着宵烛钻进了旁边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
等周围彻底没人后,屠狗六把宵烛抵在墙角,说:
“行了,现在咱也不用装了。小哑巴,哥今天找你,是想问点东西。”
宵烛闭了闭眼,终于不再挣扎,认命般交出了手里刚买来的物品。
东西没了,他可以用自己的工钱赔偿老板;倘若得罪了屠狗六,他以后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过。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宵烛也想过要不要用引火真诀对付屠狗六,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引火真诀是仙术,使用仙界术法伤害凡人本就是违逆天道的行为,犹如饮鸩止渴,对历劫有百害而无一利。上回在山洞里使用引火真诀对付逃犯,那实属生死关头的无奈之举。已经犯过一次忌,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宵烛衣袋里还有两枚铜子,那是他今天的饭钱,原本打算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现在也一并摸出来交给了屠狗六。
出乎宵烛意料的是,屠狗六没接。
“我不要这些三瓜两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屠狗六说,“那张悬赏告示上的逃犯……你是不是见过?”
宵烛的心突地一跳。
幸而他反应极快。此刻他垂着眼,眼中情绪被长睫遮挡了大半,再抬起头时,那些惊愕皆消散无踪。
宵烛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表示自己“没见过”。
“真没见过?你甭想糊弄我!”屠狗六不耐烦道,“刚刚在外面我可是看得很清楚,你一见到那张画像,脸就白得跟活见鬼一样!”
宵烛还是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对屠狗六承认自己见过逃犯的事,否则会惹来麻烦。
见宵烛油盐不进,屠狗六偏头吐掉嘴里的半根竹签,转而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个哑巴,我就没办法治你?”
“汪!汪汪汪!”
癞皮狗转悠到宵烛脚边,直起身体蹭了蹭他的小腿。
简直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威胁。
宵烛瞳孔微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屠狗六满意地端详着宵烛这副神情,又把头凑得离他更近了点,嗤道:
“我大沂民风开放,民间好男风者不少,断袖向来不是啥稀奇事,那些达官显贵最爱养些美貌少年在身边做宠。今日你若是爽快点,我当然不会为难你,等来日拿到赏金,甚至可以考虑分你一成;但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只好先把你给打傻了,再随便送到哪个勾栏妓馆里去……你这模样,放哪里都是抢手货,不愁卖不出好价钱吧?”
不等宵烛表态,屠狗六又掰着他的脸,语气惋惜道:
“唉,确实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又穷又没用的哑巴,还是个贱籍,这辈子注定讨不到媳妇了。既然如此,不如把你送去给别人当小媳妇儿吧!”
——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到了这无赖嘴里,竟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宵烛心下大骇。
凭他对屠狗六的了解,他知道对方绝对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宵烛是真的怕了。他的下巴被掐得生疼,眼角染上一片薄绯,差点就要被逼出眼泪。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屠狗六说,“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张画像上的人?”
宵烛依旧摇着头,拒不承认自己见过那逃犯。
大概是宵烛的神情实在太过凄惶,且寻不到半分说谎的痕迹,见状,屠狗六狐疑地皱起了眉。
——真没撒谎?
他之前和宵烛打过交道,知道这小哑巴胆子极小,见到狗都能被吓得瑟瑟发抖。
都恐吓到这地步了,却还是死活不承认,莫非……
“没见过最好,刚才都是逗你的。”
屠狗六忽然松开对宵烛的桎梏,眼睛一眨,浑身戾气瞬间消散殆尽,又变回平日那副泼皮无赖的混子做派。
宵烛不明白他为何变脸变得这么快,不信他肯轻易放过自己,因此面上仍是一片警惕。
“刚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一时立功心切,想尽早抓到穷凶极恶的歹徒,替朝廷分忧解难罢了。”话锋一转,屠狗六问宵烛:“你可知那逃犯到底是什么身份,朝廷又为何要开出巨额赏金来抓捕?”
好问题。这回倒真把宵烛问住了。
他脑海中闪过那天在山洞里和逃犯相处的画面,印象最深的,便是对方俊美的异族相貌、标准的中原式谈吐,以及手腕上的玄古秘银镣铐。
的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男人。宵烛想破头也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屠狗六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解答了宵烛的疑问:
“知晓此事内情的人不多,我也是从一名老兵那儿听说的。朝廷重金悬赏的这名逃犯,乃是须滕王贺叶屈劼与谌罗公主茉答儿之子、十年前兵败后被送入沂国的北原质子——贺叶屈邻真。”
*
宵烛回到客栈时,已经快酉时了。
老板正坐在柜台边看账本,见状抬头道: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宵烛当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好在老板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打算为难他。
这小哑巴手脚非常勤快,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苦活,他总是能干得又快又好,老板对此非常满意。
“东西放那边桌子上就行。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路上当心。”
宵烛感激地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宵烛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屠狗六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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