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寂静无比
两张桌案将这方寸之地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震的世界里只有笔、墨、纸、砚以及胸中奔涌了十数年的沟壑丘峦。
他的坐姿如松
笔锋行云流水字字珠玑句句铿锵。
他的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赤红的眼眸中不再有**与悲愤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光。
那是文人墨客在灵感泉涌之时才会迸发出的神采。
而另一边何文瑞的世界却是一片狼藉。
他的额头上冷汗浸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面上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境。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字眼拆开来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仿佛变成了天书。
律法?他只背过最基本的几条用来应付考试足矣。
至于“良人与奴婢通奸”这种细枝末节的案例要如何区分主从如何论处隐情他哪里深究过?
仵作之术?
他更是嗤之以鼻视之为“贱业”。
《洗冤集录》这本书他连翻都未曾翻过几页。
漕运清吏司的职权划分?
他只知其名不知其详。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俗务是胥吏们才需要操心的事情。
他一个清贵的举人未来的朝廷命官何须懂这些?
至于最后的策论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漕海一体”、“万舸争流”。
这些词汇听起来何其宏大何其壮阔。
可落到实处要如何规划?
如何筹措?
如何平衡利弊?
他一窍不通!
他的学问都用在了揣摩主考官的喜好都用在了诗词歌赋的风花雪月上。
让他写一篇八股文他能引经据典做得花团锦簇。
让他作一首七言律他能对仗工整意境悠扬。
可现在陆明渊要的是能安邦定国、经世济用的实学!
这是在要他的命!
他几次抬头偷偷瞥向公案后那道年轻得过分的身影。
陆明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神情淡漠目光深邃。
那眼神像一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堂外的百姓们虽然不懂文章却看得懂神情看得懂姿态。
周震的挥洒自如与何文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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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抓耳挠腮,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照。
“看……看周举人,写得好快啊!”
“是啊,那笔就没停过,跟咱们村里的教书先生写对联似的!”
“再看何公子……怎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脸都白了。”
“难道……陆大人的话是真的?何公子真是提前背的卷子?”
议论声如潮水般再次涌起,这一次,风向彻底变了。
人们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愤怒,变成了此刻的怀疑与鄙夷。
人群中,几个穿着体面的汉子见状,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大家安静!没看到何公子是在深思熟虑吗?真正的好文章,都是要字斟酌句的!”
“哪像那个姓周的,写那么快,定是胡编乱造!”
另一人也立刻附和:“就是!我看那周震分明是早有准备!”
“说不定,他早就猜到会有今日之局,故意设下了圈套!这种刁民,最是诡计多端!”
这几句话,如同几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了阵阵涟漪。
何家在庐阳根深蒂固,总有些受过恩惠或是拿了好处的帮闲。
他们的话虽然牵强,却也让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再次动摇起来。
“好像……也有道理啊……”
“是啊,这姓周的看起来也不像个老实人。”
骚动再次蔓延。
公案之后,陆明渊的眉头微微一蹙,却并未开口。
他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给了身旁的裴文忠一个眼神。
裴文忠心领神会。
他是什么人?
在官场底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陆大人这个眼神的意思,他瞬间就懂了——清场,立威!
“肃静!”
裴文忠猛地向前一步,声如洪钟,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震慑人心。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来人!”
他大手一挥,指向那几个带头挑事的汉子。
“将这几个蛊惑人心、扰乱公堂的刁民,给本官拿下!”
“是!”
早已待命的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那几个汉子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摁倒在地。
他们嘴里被塞上破布,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大堂。
“砰!”
沉重的杀威棒敲击在屁股上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声,从堂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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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议论声。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
百姓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一个时辰转瞬即至。
“时辰到停笔!”
随着堂外衙役一声高喝
周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的策论部分才写了一半但已将核心的方略阐述得淋漓尽致。
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状态甚至比当初在考场上还要好上三分。
若是同样的题目再考一次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写出一篇夺魁首的绝妙文章!
而不远处的何文瑞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张涂涂改改、墨迹斑驳的试卷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巨大的压力早已击溃了他的心防让他连平日里七成的水准都发挥不出来。
这份卷子写得有多烂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错漏百出言之无物甚至因为心神不宁还写了许多错别字!
完了一切都完了。
裴文忠迈步上前先从周震手中取过试卷又走到何文瑞面前将那份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卷子也一并拿起。
他回到堂前面向众人将两份试卷高高举起朗声道。
“奉大人之命当堂宣读二人答卷以证公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两张薄薄的宣纸上。
裴文忠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第一题考《大乾律疏议》问:‘良人与奴婢通奸罪当几何?主犯从犯如何论处?’”
他顿了顿先念起了周震的答案。
“周震答曰:‘律载良人与奴婢通奸者杖八十。”
“然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若奴婢为良人所胁迫身不由己则良人为主犯当罪加一等处以杖一百徒二年;奴婢为从犯可免其罪或酌情轻处以彰仁恕。”
“若二者两情相悦私下苟合则同罪并罚各杖八十以正风化。”
“若良人乃有妇之夫奴婢明知而故犯则良人除本罪外另以‘奸有夫之妇’论罪加三等;奴婢则以‘破坏他人家庭’论亦当重罚。”
“此案关键在于辨明‘胁迫’与‘自愿’‘有心’与‘无意’需详查细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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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一概而论……”
裴文忠念到此处,堂下懂些律法的读书人已经忍不住暗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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