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贡院东墙之外,青石阶上一间名为澹碧斋的书铺隐于树荫之下,玄底金漆匾额配着朱红楹联,檐角坠着两盏没了油的桂花油灯,寓意着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萧时月让马车停在书铺不远处,掀开帷帘看了看,“可算找到了,就是这。”
她今天出门是瞒着家里人的,只带了绒枝,绒香留在院里帮她打掩护。
绒枝本以为萧时月是贪玩才偷溜出来,因为以前自家小姐也总这么干,可马车竟径直奔着贡院来,停到了书铺的门口,绒枝惊讶道:
“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来书铺玩!”
绒枝发现萧时月开始讲道理后与她亲近了不少,从前同她讲话毕恭毕敬地,如今这小丫头都敢开她的玩笑了。
萧时月敲了她的头一下,“我怎么就不能买书了!我现在很爱看书的好嘛。”
绒枝故作认真地点头道:“是呢,小姐现在不仅爱读书了,还会作诗了呢!”
那日诗会丫鬟都等在外面,所以绒香绒枝后来才知道自家小姐在诗会上还做了诗,连她们也十分惊讶。
“我还听说宋大人家的公子可喜欢咱们小姐作的诗了,送了玉佩给小姐,其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没有呢,我们小姐独一份!”绒枝笑嘻嘻道。
萧时月无奈道:“他哪是喜欢我的诗了,不过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绒枝歪着头故意道:“那宋家哥儿怎么不卖人情给别的小姐,偏偏要帮小姐你呢?还不是因为欣赏小姐?”
萧时月说不过她,索性撇撇嘴直接摆烂,“罢了罢了,我才不和你说这些!”
她这几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孩子身份的好用之处,遇到不想说的不想做的只管撒娇耍懒糊弄过去就行。
她急急忙忙拨开车帘,“快下车,我还有事呢。”
下了车,还没走进书铺的门,远远地便闻到一股书卷纸张油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因为是午后,贡院附近都没什么人经过,更没人来书铺买书,萧时月从打开的木门往里望去,屋内除了一堆堆小山似的书籍也不见个人影,她抬手敲了敲门板。
“慢走不送!慢走不送!”
一个尖锐又怪异的声音大叫着,萧时月被吓得险些跳起来,抚着胸口往里望了一圈也没见人。还是绒枝拍了拍她,指着书堆顶上挂的鸟笼子惊喜道:
“小姐,是只鹦鹉在看店呢!”
有人注意到这鹦鹉,它在笼子里叫得更欢快了,蹦跶着转圈叫:
“关门大吉!关门大吉!”
“这什么鸟啊?叫得好难听!”绒枝用手堵住耳朵,这书铺地方不大,鸟的嗓门却大得很,尖利的叫声在四壁间横冲直撞,刺得人耳朵生疼。
萧时月却觉得好玩,进屋走到那鸟笼子旁边踮起脚看它,只觉得有趣得很。
“这鸟倒是个有意思的,怎么净说反话呢?”
她自己以前就爱抓鸟玩,所以不怕,想隔着笼子抬手去逗它,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道男声打断。
“它可没说反话,天天盼着我这书铺子关门大吉呢。”
鸟像听懂了似的,立刻附和道:“关门大吉!关门大吉!”
一本折了角的书从书堆里飞出来砸到鸟笼子上,惊得这鸟打着滚地扑腾,扯着嗓子叫得更欢了:“慢走!慢走!”
萧时月暗自发笑,幸亏教鸟说话的人教的是“慢走”不是“快滚”,不然想想还真挺别开生面。
她憋住了笑意,朝着那堆书欠了欠身子,笑道:“吴先生当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也是头一次见教鹦鹉赶客的。”
吴启拍了拍身上的灰从书堆里站起来,身上还是前几日在诗会时穿得那身旧道袍,只是身上多了好些褶皱,像是在书堆里睡了一觉。
“我可没教过这破鹦鹉说人话。”
他拍了拍身上的褶子,脸上的倦色渐渐褪去,那双对于读书人来说显得过于精明的眸子打量着萧时月道:
“萧五小姐来我这破书铺,应该不是来买书看的吧?”
她就这么不像个会读书的人吗?萧时月虽然心里不服,但她今天的确不是来买书的。
她回头示意绒枝拿出一方木盒,对吴启笑道:“我是来替我家四哥为吴先生送束脩的。”
木盒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银锭,打眼望过去五十两不止。
“这只是首礼,我四哥从前在家里低调惯了,拜了吴先生为师竟都不同家里说一声,我家老太太知道了以后立马就让我先送来补上,后面再亲自谢先生。”
一般像吴启这样的读书人都对金子银子这种俗物嗤之以鼻,名师大儒束脩也更愿意收些字画古籍,但萧时月直接就搬了一盒子白银来,未免显得太过世俗。
但吴启一看那满满当当的银子,眼都直了,直接迈过一地的书籍接过来笑呵呵地抱在怀里:
“哎呀,五小姐真是客气啊!只是...你来这趟就只是为了你四哥吗?你三哥七哥八哥我可是都收了啊?”
身后的绒枝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教书先生也忒不客气了,外面的普通塾师哪有首礼就收五十两的?顶了天也就十几两,他还嫌小姐只交了一个人的学费不够吗?
而且这五十两可都是小姐攒的月例银子!老太太根本不可能会主动给四少爷拿束脩!小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临出门前也抱着银锭盒子肉疼了半天,这吴启竟还嫌少?
绒枝不禁去看萧时月的眼色,本以为以自家小姐的脾气绝对要急眼,不想萧时月笑笑道:
“其他哥哥的自然是等吴先生改日驾临府上时由我祖母亲自奉上,今日只匆匆送来我四哥的,也是因为日前在诗会上才知道他竟早就成了先生的学生,没来得及准备妥帖。”
她垂眸笑了笑,又补了句:“再者也是因着...在府中四哥与我关系最好,我私心想亲自来谢先生格外看重我四哥的恩情。”
身后的绒枝目瞪口呆,小姐刚刚说什么?她在府上与四少爷关系最好?确定不是关系最差吗?
吴启也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欣慰赞叹,看着这位小小姐愈发地喜欢,笑道:
“哎呀呀,先前我看那小子提起他家里人就苦大仇深的样子,还以为他没人疼没人爱,没想到他竟有个好妹妹啊!”
萧时月闻言苦笑道:“吴先生也知道我四哥那个性子...对谁都冷冷淡淡地,哪怕是家人都...”
吴启暗骂一句:“他那破脾气我自然知道,你有个这样的哥哥也是倒了霉!那小子对着我都端一副‘莫挨老子’的臭脸,以为谁爱贴着他似的。”
萧时月睁大了眼睛:“他对您也这样?”
“可不是嘛!”吴启简直像是终于找到个同道中人,边说边把萧时月往书铺后院请。
这书铺从门前看只有小小一间,进了后院才发现别有洞天,有几间屋子一看便知是专门为印刷用的,外面摆着两架木雕版架,屋内整墙都是蜂窝状的活字墙柜,锡制的活字按照洪武正韵排列整齐。
另一间屋子应该是用于手工誊录的,并列了三张花梨木案,其中一张镇着半尺厚的竹纸,空气里的油墨香气更浓郁了。
吴启见她抻着脖子好奇地到处看,有些自豪道:
“怎么样?我这书铺子还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就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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