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熟悉的梦魇。
仿佛回到混沌未开之时,天地混为一滩血红,不分昼夜,云是荡开的水波,山是堆积的白骨。
视线越过一颗又一颗石子般的头颅,攀上尸山之巅,定在那柄与云波相连的剑——
模样普通,形制古旧,除去打卷的部分,剑刃甚至还有细小缺口,简直伤痕累累。
“无铭。”阿也轻声念出它的名字。
随着这一声,仙剑骤然脱出,飞入主人手中。
指腹抚过这真实的坚硬,凹凸不平的触感是如此清晰,沾染满手滑腻,犹带温热,于是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夔倒在滂沱大雨里,电光滚过苍身,又被浇熄,耳上一道醒目的裂口,狭长的,无尽延伸着,直至落在那张枯槁的脸边。
然后被人用力拽下,碎在五指间,洒出一片闪耀的红光。
纷纷扬扬的碎屑落入血池之中,被无数触手争先恐后地吞食,翻涌的波涛掀起了底下凶兽的残肢。
倒置的四方锥塔之上,少女安然躺靠,身躯瘦小,一只手在其左手小指的乌金尾戒上徘徊。
身后一根最为粗壮的肉触渐渐直立,顶端鼓胀、开裂,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连戒带指一同咬下。
咕咚一声,触手吞了下去,又恭敬地游上高台,吐出那枚尾戒,干干净净,便化作一缕黑气,融入墙壁上的影子中。
幽幽眼神里,冰刺扎穿少女苍白的脖颈,好在血已流干了,通身仍是透明的,末端挂着那枚赤红晶柱,像一颗凝固的心。
咔嚓一声,晶柱断在指间,血珠滚动,绘出艳丽的掌纹,握上同一把剑,轻而易举地划开那层灰白的外壳,将池底的渣滓扔下。
那才是陨星真正的来历——
是死于她手,被蛊惑的无辜生灵。
是她……毁了穆州。阿也注视自己的双手,死人一样的苍白,血一样的鲜红。一张张面容在掌心闪过,熟悉的、陌生的,温暖的,冰冷的。
很多……无数的人。
到最后,她已分不清每张面容的区别,无论怎么看,都是同一张脸。
目不可及的远方响起轰隆水声,大地震颤。伥鬼们跋涉而来,囚铃锒铛,在粗制滥造的硬木面具之下,其实是千千万万个自己。
她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因她的出生是错,就像烧制过后瓷胚裂开,不可弥合,所以无论怎样补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陨星坠落,将一切美好粉碎。
她是……无辜的罪人。
画面一转,天地哀哭,瘴气肆虐。人化作凶兽,开膛破肚,兽互相啃食,流血漂橹,最蛮横的黑蛟仰天长啸,被白衣女子以剑斩落。
风鼓动袖袍,露出指上乌金的尾戒,三叶七瓣的脉络清晰可见。
是……阿也用尽全力伸出手去,但能够到的,唯有抓不住的呢喃声而已。
“大人,大人……”
一声低于一声,最终归于寂静。
先前的喧嚣仿佛都是错觉,没有囚铃,没有呓语,亦没有伥鬼,自始自终只有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与自己亲手打造的尸山血海相对。
原来如此,阿也忽然笑了,原来她出生入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到头来,爱她的为她而死,她爱的却救不回来——
其实她连自己也救不了。
一念之下,尸山垮塌,头颅滚动,像掉落的熟果,而云波倾覆,盖头浇下,仿佛分娩所经的濯洗。
她闭上双眼,慢慢向后倒去,坠入无尽浪潮。
死亡是如此奇妙,一瞬间被拉得很漫长,足够让人想起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不够想。
耳边是血凝结成冰的声响,寒意四处蔓延,从足尖,到双膝,过胸膛,覆骨生霜,在彻底冻结之前——
“骗子!”
这一声犹如穿云箭,刺破混沌,射中她。
“你明明答应我要明年一起去承水环烟的!”
声音是如此熟悉,像是昨日还在耳畔响起。
“要是死在这里,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心头一动,凝结不久的薄冰瞬间破裂,源源不断的元力顺着缺口涌入身体,支撑她睁开双眼。
万物骤然清晰,无数藤蔓分开暗流,纠缠交织,搭成千百节台阶,一路通向海面,还不忘开出朵朵小花。
甜香诱人,她下意识抬起脚步,但失手滑脱,刹那间,腰被稳稳托住,一条流光溢彩的红绫拉着她登上台阶,蓦地消散了。
伴着故人的余温,她拾阶而上,一步又一步,长阶漫漫,没有尽头。
偶然间瞥见藤蔓之下,其实是无数枯骨。它们脚踩伥鬼,用双手举起一块块台阶。
因而每走一步,台阶下沉,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随后更用力地举起双手,托起这条回去的路。
但她忽然觉得很累,脚步沉重,似有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停下来,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冥冥之中,有人说,“那我们等你回来。”
可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身后传来伥鬼的嚎叫,同白骨的打斗声离近了,台阶节节坠落,但她没有回头。
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对自己说,就在这里吧,就留在这里。
这一切因她而起,也该由她终结。
仰起头,望着海面,因下坠太长时间,微光遥远,无法企及,寒意袭上后背,近在咫尺——那些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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