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那时听见容敕的话却只微微笑了笑,对他道:“我知道柳无妄是你,你即是柳家的家主。我尚还记得,当初你我不过才初见,便将我提拔到了甲字号的客卿。”
容敕轻轻摇摇头,道:“絮娘,一个客卿而已,没什么。这乱世的纷尘,你与我其实很早就见过了,即使我身为柳府的家主,也难逃那些人的追杀。浮水深溺,权势的根本就是一个往复的轮转,就像朝代更迭,无论换了谁为君主,骨肉相残,君臣算计,仍一如既往。”
她曾见过的,他长身立于世家集会的首席,风头更甚于那些贵公子,只是经久匿于屏风后,使得没人能留意到他。那般情状像什么呢?谢柳想起了被金丝攀缠的君子竹,锁住皎皎明月的囚链,触而不可及,遥遥相望便觉得已是足矣。
容敕眼底映着摇曳的烛火,整个人浑然像寒潭流经的清水,温泽又细软,“我落子无悔。”
他声音很轻,“何况,已经浸染了血气,很难洗净了。”
“你借兰大娘子赠我的令牌,内里镶嵌的可并不是软绵无力的柳叶。”谢柳抬眼瞧着他,“而是一只饕餮。贪欲吗?人人皆有之。先摄政王还在时,曾在手中捏握了一种暗卫符,他道上面的饕餮盘一爪为臣,七爪为君,愿做良将,辅佐明君。而你送我的,是七爪,少的那一爪,应是你昭然若揭的野心。你将它送我,是想拉着我下去。”
容敕的神情未变,漫然道:“我最初本以为絮娘十几岁的年纪,该是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太尉教了个好女儿。”
“安王,你保我,究竟所求为何呢?”谢柳摊开手掌,露出令牌,“甲字客卿,稀少罕见,当年独我一份。按常理,你手下并不缺人,而纯然的忠心,你也有。”
“盯上我,你想要什么。”她道,“你我事前,没有交情。”
容敕伸手拂过茶盏飘着的氤氲,盏中的月影便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望着那些犹在颤动的倒影,温声道:“太尉府的后园我很久以前去过,每年逢至春深,花枝便能探到墙头。”
谢柳的呼吸蓦地一滞。
“先帝赐婚那年我十一岁,正跟着府中幕僚修习权谋之术。”他道,“家父在朝廷是股肱之臣,难免受得嫉恨和陷害。因此我接替了家母的事务,一次出门游历,有人设计将我围在了城楼,我曾攥着玉佩想,若明日能活,必要翻过太尉府的墙头,折一枝花来赠你。”
容敕的袖袍扫过案上堆积的折本,露出一角珍藏已久的竹简,谢字上染着经年的墨渍,像极了越过旧窗睹见故人面容。
“后来呢?”谢柳听见自己的声音缥缈似烟,好像隔着层纱,“是哪家的佳人能有这等福气?”
“是你啊,絮娘。我也想过的,去寻你,见一面就好了。可是后来我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贴身侍卫,他胸口的箭镞贯穿命门,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何谓权贵,何谓我父教我的人命不足惜。”容敕轻笑,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玉佩轻缓又郑重地推过桌案,“柳絮飞时春色暮,何曾为流水停留。这乱世里容不下少年人的绮念,可太尉将你教得太好,好到让我觉得,这滩死水里,终究还能照见月亮。”
窗外骤起疾风,将窗棂吹得作响。
谢柳望着玉佩边缘细微的裂痕,慢慢叹了口气,道:“你我,到底……”
“先别妄下结论。”容敕舍了他平日的温文,定定看着她,“我苛求一轮圆满,天地似樊笼,起先我怕累了你,所以未曾远赴太尉府。父亲说,早慧者莫多情,莫羡易陨的风花雪月,可我已然弥足深陷,对你避无可避。救你,非利用,而是知我们的微薄命数,从来指的都是一条路。”
“絮娘,你想开盛世太平,但嶙峋路,可以弃。”他道,“我们求取的洒脱无拘,软榻得似空中云,水中月,怎么碰也碰不到。”
谢柳把玉佩往前推了推,道:“无妄,或者我该称你为安王。家父告诫过我,你少时便能做到七窍玲珑,最擅烹茶的手,藏得是杀伐果敢,腥风血雨。”
她低眉,窥到他眸里涌动的暗潮,似是蛰伏多年的文人雅士卸了甲,偏生以缱倦的语调剖开自己,“学会对弈和杀人,才知污秽。可要折断我的脊骨,碾碎我的气节,卷进纷争里做他们的傀儡,我不愿。九重宫阙太高,你与我皆该占于上位,丈量河山。”
“我志非在谋夺,而在俗世太平。”谢柳挨近他,“安王,你同我谈这些之前,应先丈量你锦衣玉带内藏了多少真心,又掺杂了多少算计。我啊,我不受教,跟寻常女子有别,让安王失望了。”
容敕指掌堪堪触到玉佩裂痕,门外突传来细碎叩击。他眸中温泽霎时褪去,袖袍翻飞间已将玉佩纳入了谢柳掌心,“我送出去的,未有收回的道理。”
“启禀殿下,暗巷的春茶发了新芽。”侍从拱手道,“只是沾了霜,怕是活不久了。”
谢柳在太尉府见过卷宗,暗巷春茶指的正是新帝豢养的死士。
容敕从容起身推开窗牖,含笑道:“絮娘可知,探出墙外生出不该有的念想的,就会被先帝赐鸠酒。”
竹影婆娑攀覆上窗棂,他背光而立,说:“太尉早些年查税时截获的密函,其中有一封盖着幽州柳氏的家徽。”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瓦片破碎声,惊起寒鸦振翅而飞。
谢柳霍得起身,袖中软剑已滑至腕间,眼神一凛。
“容敕!”院墙外传来厉喝,数十道黑影立时出现在檐下,为首者以铁面覆脸,他手中的弯刀映出谢柳苍白的容颜:“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安王殿下。我们跟那位姑娘虽不相识,但恐您黄泉寂寞,故允你们共赴黄泉。”
容敕闻言低笑出声,扯断了束发的玉冠,任由墨发披落,形似黑夜的鬼魅。
“现在,轮到我问絮娘了。”他向谢柳伸手,“十几年前,你替我出手教训贵族子弟,究竟是为全谢氏的好名声,还是因为另有私心?”
箭雨破窗的刹那,谢柳嗅到他袖间熏着的檀香,就仿若她年少时在世家集会,少年遣人递来一枝带露的杏花,衣袖间蹭到的尘灰与血腥气。
“不为旁的,因为我想看。”她抽出腰间软刀,旋身斩落三支弩箭,剑锋错过他直直刺向扑来的刺客,“看把自己囚困原地的人何时挣断锁链,摆脱束缚,待我撕拽下你这身皮骨,观一观里面究竟藏着太平策还是白骨图。”
刺客涌入的瞬间,容敕将她拽入怀中,悠然道:"那就与我赌一场吧。赌这乱世纷尘,够不够盛放你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我是容敕,还是柳无妄,亦或是昔日的无妄军师,做反贼其实也很有趣。望尽天下事,我容氏作为顶尖的氏族,自然只辅佐明君,做大宁朝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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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袭卷,月华如霜。
“学得真像啊。”石昭咧开嘴,露出狼般的利齿,“连阿霜发怒时咬唇的动作都仿得一模一样,不愧是给安王做事的细作。”
解意生手中折扇“唰”地横插进两人之间,看似颇为轻佻地道:“唉呀,我说小将军,你想调戏别人家的女娘,问过我了吗?”
他扇面泼出的粉尘顺风扬去,却见石昭袖中猛地蹿出条小蛇,信子一卷便将毒都吞了个干净。
“中原人总爱玩这些腌臜把戏。”石昭屈指弹开折扇,手中弯刀出鞘,“不如学学我们北元儿郎,要杀,就堂堂正正地杀!”
谢柳屈指从袖中甩出银针,而他竟不躲不避,任由毒针刺入肩胛,污血于身上滴落时反而大笑:“塔纳山神在上,你这细作淬毒的手法倒是比阿霜狠辣三分!”
石昭骤然攥住谢柳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说!你们把真正的阿霜藏哪儿了?”
远处的玉笛声忽现,一女子身着月裳素白的衣裙,银铃缀着的脚腕每经踏出,便有无数蛊虫源源不断地涌出。
石昭额角顿时青筋暴起,他突然松开谢柳,踉跄着后退几步,那些被女子催出的蛊虫正顺着他的伤口往皮肉里钻。
“北元巫族的血果然香甜,最适合喂养我的蛊。”月裳把玩着笛子,笑道,“小将军可知,我的蛊虫极喜欢的,就是噬咬心怀执念的人?情爱,真是催人断肠啊。”
乐音响起,虫潮骤然调头扑向解意生,月裳瞥了眼他,道:“既然是安王悉心教的笼中雀,还是留给主子亲自处理罢。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解意生折扇旋如满月,沾着毒的粉尘在蛊虫中炸得荡然无存,“月裳姑娘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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