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加悦认为应许之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应许之，她不知道现在自己会在世界哪个角落潦倒落寞地死去。
姜加悦十岁时，亲手杀了亲生父母，当她满身血迹站在肮脏的垃圾堆，就像是在等着别人来裁决她的罪过。
她趁他们睡觉，拿起匕首一下又一下捅穿他们身体，从来把她当作发泄工具的人，不配当父母。
他们的死在她身上诞生出罪行。
她在抛尸地点等着城市警察将她抓走，反正未来无措，更不明白该向哪个方向行进。
然而等来的不是警察，是应许之。
冬日季节，雪粒纷飞，路灯的光都比雪暗淡。
应许之穿着身黑色羊绒大衣，像救世主一样走入姜加悦的视线。他把身上大衣温柔地披在她身上，拿出手帕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血迹。
姜加悦步步退却，害怕不堪的自己弄脏他。
可他说：“我不会伤害你。过来，先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于是他带她回了家。
没有理由。他让她叫他哥哥，帮她摆平了父母相关的事，让她后顾无忧，给以最好的生活。
姜加悦常说，不明白。
应许之貌似已有预料，微微笑道，你不用明白，你该知道我爱你。
你知道我爱你。
因为应许之的不需要理由，她理所当然接受他所有的爱。这过程完全不需要什么警惕之心，毕竟姜加悦一开始就打算死去，摒弃未完的人生。
就这样七年过去，直到现在。
姜加悦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应许之完全陌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她想不明白，这两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思绪的紊乱和身体的脆弱，让此刻的她饿得发慌，何况白天“应许之”还端来自己最爱吃的蛋糕。
不得已地，她打开卧室房门，怀着恨意偷偷溜向楼底厨房。
原以为冰箱里面没有现成食物，可一打开不仅面包、牛排、果汁、水果，连白天被她摔坏的蛋糕现在都原原本本地摆在冰柜中。
黑灯的厨房，她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盒打开，端到桌上，紧接着用勺子挖了部分，送入口中。
厨房的灯在这时霍然亮起。姜加悦举在半空的手瞬间定住，张开的嘴巴也没来得及收回去。
可下一秒，她又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她知道谁来了。
“加悦，我们谈谈。”
姜加悦对“应许之”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吃着盘里东西。
“我会把所有的事情，从开始到现在全部讲清，这之后，随便你怎么……”他仔细斟酌着接下来的用词，“处置我。”
姜加悦的动作慢了，但她绝不会让这个仿生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小波澜。
明亮的厨房内，姜加悦坐在餐台旁，一口口吃着蛋糕，丝毫没有抬眼看“应许之”的打算。而“应许之”站在离餐台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神温柔地注视她，开始了自己坦白。
“即便听完这番话，我还是希望你把我当作你的‘哥哥’。两天前你看到的，是真的。”
姜加悦拿着勺子的指尖颤了下，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话中慢慢被下定义。
“我，是应许之，也不是。”
“什么意思？”她冷冷问道。
“一个仿生机械，从唤醒日起，就被要求代替它的主人，乃至主人所有生活轨迹，某种意义来讲，它已经是他，那个主人是真正的应许之。”
“他用了整整三年制造我，在加悦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彻底替代他，我所有的指令都跟爱你有关，真正的‘应许之’从此则杳无音讯。”
话音未落，姜加悦已经重重掷下手中勺子，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声音叮咛作响，她被难过的情绪染红了眼，“我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你说消失就消失吗？”
仿佛前日实验室里的场景没有看见过，姜加悦直接站起，转身奋力拉过“应许之”的衣领，她泪水不断地掉，不断地解开面前人身上衣装的每粒扣子。
她用拇指用力摩挲着他的皮肤。
“你骗我，你从前天早上开始就骗我，全是你在恶作剧。”
“加悦。”
“你不要试图叫我冷静，”她疯狂地贴近他，想要寻找一丝谎言的气息，“……四年了，你为什么不再藏好些？”
“应许之”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放下，“我给你看，我没有骗你。”
他将手指移向自己的颈部，按动藏在身体中那极隐秘的触控感应键，于是肩部的一块皮肤就这样适时地隐匿，空空透出他身体中的电子器连接。
姜加悦腿软了，几乎要跪在地上。
她从来没这样近见识过“应许之”的“假”，心口痛得像是被凿了个洞。
便是如此，无力的她也还靠在他身上，“……那你，是谁呢？”
“我最开始的编号是，T067。”
姜加悦透过他的肩部，看见了用激光被镌刻在金属壳面的文字——T067。
那串编码像是在嘲笑她，嘲笑这四年的无知。
“你把应许之还给我，我就原谅你，所有的我都能当没发生过。”她平静地说。
“抱歉，真正的应许之杳无音讯。”
“代替他的生活轨迹？”姜加悦冷笑，一时无法遏制怨念，“你明明是抹杀他的存在！”
T067没能力辩驳。
下一刻，空气中的尘埃也没反应过来，姜加悦掀了桌子，转而打开冰箱，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给扔了出来，扔在地上，也扔向T067。
“你虚假得让我感觉恶心，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知道？”
“你还不走么？滚！”
她愈发虚弱，哭都没有力气，慢慢倚着橱柜，坐在地上，不再看他。T067一靠近，她就挪远，那失衡的微秒中，她心里还对他残存希冀。
“你饿了吧，家里没食材了，”T067满眼疼惜，像是要找个转圜办法，他说，“我现在出去买回来给你做。”
T067离开后，姜加悦一个人在厨房坐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天色已经慢慢泛了白，又是新的早上来临，尽管心情惴惴不安，她依然去了实验室。
相较起一个活着的人，她此刻更多像是具行尸走肉。
整整两天时间，实验室已被T067修整了一番，崭新的面容似是没有发生过那场火灾。
姜加悦沿着实验室墙面不断摸索，间或按动实验室内摆放的某个物品。
如果有端倪，她一定发现，必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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