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旃君临窗而坐,看着当空的一轮月,出神。
风吹起他的丝缕长发,继而又试图掀起他的衣袂,未果,中途拐了个弯,撕扯起室内的重重帏帘“泄愤”。
万旃君未有所动。
今夜不知为何想要了那么久远的事,久远到,他已然要忘记回忆中人的模样了……
包括他自己的。
那夜之后,不过是一个月功夫,阿姊就查出了身怀有孕,她硬是杜撰了一番早已仰慕太子多年并私定终身的说辞求父亲进宫为她提亲。
——轩辕昊翀竟然连求娶都需要万氏先低头。
父亲以为是阿姊不知检点,一面愧恨一面又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进了宫……
站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得到轩辕昊翀召见……
万旃君将手伸出窗外,虚握住一缕风,然后不屑地随手一甩,临窗的一棵矮树拦腰断开,徐徐地跌落向地面。
万旃君收回手,视线落在手掌中的伤痕上,发起了呆。
痛意已经很微弱了,包括回忆中的也一样。
那时的折辱和痛恨,如今再看,也不过沙砾硌肤之苦……
当然,父亲最终还是进去了宣政殿。
因为当日同样被进宣政殿的,还有雍王子叛乱的战书……
——飞鸟未尽,良弓难藏,新朝用得到万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姐姐最终也还是嫁进了宫——在破月军平定了监王之乱之后……
血雨腥风,九死一生,换来亲人天涯远隔……
这就是他们辅佐的新王。
万旃君笑起来,那笑容无声地在他脸上绽开,越来越大,在深夜之中,望之令人生畏。
轩辕昊翀……
仇恨似要昂头的微弱的焰苗,在万旃君的眼中慢慢跳跃起来……
忽有一阵山风从窗口吹进,在屋内一通翻帘倒帏地寻找,最终将床头的帘帐掀开,露出了一张苍白俊秀的、沉睡着的面庞。
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的刹那,心头眼内那微弱的焰苗,倏然熄灭。
万旃君愣神了一瞬,片刻之后,复又勾了勾唇角。
真是神奇。
从那夜到如今,这个人竟然还在自己身边……
没有死,没能走……
他还在自己身边……
当然。
他不能死,更不能离开。
因为他不许。
山中的风,还是凉的。
也让人清醒。
万旃君别过脸去,迎风望向了外面的夜里。
风在这里还猖狂些,再往上去,却连那重云都不能吹散。
当空的月亮躲进了云里,只露出细小的一牙……
像遥远的记忆里的那个孩子,冲他弯起的眼睛……
你躲不掉的。
万旃君想。
(2)
月寒江醒来,先感到的是周身的寒意,接着,就是半身的痛意……
半恍惚地睁眼四望,侧目一瞬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万旃君。
一瞬,彻底清醒。
月寒江没有妄动,偏头看着那边的人,想看清万旃君在做什么。
结果,万旃君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衣衫垂在地上,神思不明。
月寒江愣愣地看着,才在半刻之后回忆起,他们之间在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他竟然还活着。
这是月寒江的第一个念头。
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的,却是一种别样的难过。
月寒江生平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见到万旃君发疯。
也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事情。
刚才,几个时辰之前,他真的以为,万旃君是疯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要再经历同样的事情了,因为好多年前,他就已经经历过一次。
而昨晚,是第二次……
月寒江扭头看着那边的万旃君,眼里不觉涌出了一些泪——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万旃君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平和。
月寒江慢慢撑起身子,下了榻。
忽一阵腿软,跪了下去。
跪就跪着吧,反正在万旃君面前,他总得如此。
万旃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视线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月寒江膝行至万旃君身前,看见了万旃君放在腿上的那只手,那手上的伤口看着依旧有些狰狞,但好歹已经止了血。
心头的难过再次袭来,月寒江枕上了万旃君的膝头。
万旃君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淡泊地落在膝头之人的发顶。
伸手,抚上了那缎子一样的长发。
月寒江这一头的发长得极好,顺滑浓密,万旃西极喜欢手掌抚上去的那种感觉。
——也是因此,他至今不许月寒江着冠。
两人一坐一跪,无人出声,一时屋内没有旁的杂音,倒显出了一丝假意的温情。
少顷,月寒江抬头,眸光盈盈。
万旃君看着,忽然又有些失神,伸手,在那眼角轻轻摩挲。
——很多年前,这双眼睛还会常常对他弯起来,但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笑。”万旃君命令道。
月寒江愣了一下。然后抿唇,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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