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淮青用食指折灭烟,脚步声清楚响在那条巷子时,许听榆的头立即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猛地抬起来。
他明明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等一天终于把梁淮青等回来,看见他摁亮门边的瓦斯灯泡走进屋,又显得很不好意思。
大概是怕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会显得吵闹,惹人厌烦。
许听榆半边胳膊靠躲在门侧边,忍住蹦跳一下的冲动,小幅度来回晃着门,分散着那一阵激动的情绪。
梁淮青把饭放到桌上,提起铝水壶看一眼炉子里的煤球,火正旺。
他拿脚踩下堵炉口的破布,拿着锅出去洗时,看着莫名其妙挡住门的许听榆,说:“别玩门,坐桌边去。”
等他再进屋,看见的就是被包围在橙黄色灯光里的许听榆,趴在桌沿,拿食指不时轻轻戳着塑料袋里汤面的画面。
他不仅仅是为等到他回来而高兴,他还以为他拿回来的这份饭是带给他的。
一份别人不要的,已经坨了的凉面。
梁淮青握紧锅柄,忽然没来由觉得手被外面冰冷的水冻得针扎似的疼,他低下视线,提起汤面坐在煤炉前,简短的说:“热了再吃。”
他没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不告诉许听榆真相,只是静静地看着就着锅里的热气,把煮烂筷子一夹就碎断往下掉的面条,都能吃得很开心的许听榆。
他不懂这有什么好高兴,一碗同样,他中午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急匆匆吃过的面条。
也不知道他吃个面表情怎么能那么生动,像要把所有的笑容都挂在脸上,就算胸口被重压的情绪牢牢淤堵住,没有半点胃口的他,只看着也能感觉到他吃的很香。
梁淮青身体向前,把两掌心合拢围在煤炉边,感受炉身源源不断的热意,想问你很饿吗,但到了嘴边,他说:“好吃吗。”
许听榆立马很用力的点点头。
他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再去房东大姐那吃饭,因为她的孙子总是有意无意拿脚踹他,有一次还把他踹到了地上,房东大姐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有时候饭桌上他多夹了两筷子菜还会拿那双带着恶意的眼睛瞪他。
他不怎么敢去了。
梁淮青看见许听榆把头点得像个来回摇动的拨浪鼓。
他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嚼动着塞满面条的嘴巴,看过来的眼睛弯得像个悬挂的月牙,好不容易把那一大口嚼碎的面咽下去,又不小心把缺牙的牙床咧嘴露了出来。
许听榆意识到的时候,脸颊被煤火熏得热乎乎的泛着红,赶紧把嘴闭抿了回去,雀跃却又从他眼睛里冒出来。
他很高兴,或者,他把他所能给的任何东西都看得很重要。
为什么。
在明知道他在给他找收养的人家,明知道他最终会有其他的去处,明知道不拿这种在小谷村用过的蹩脚的手段讨好他,也能暖衣饱食。
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还要这么看着他。
像,他的任何情绪和反应,从始至终都只是单纯的为了他这个人,本身。
可能吗。
不可能。
梁淮青从不相信这种没有一丝一毫目的性的纯粹情感,就像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任何人都能毫不犹豫的把他踩进泥坑。
谁都一样。
下一刻,后背靠着墙,双腿岔在煤炉两边被灼热持续烘烤着的梁淮青,几乎又在带着他那根深蒂固的观念,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脸上没长多少肉,露出的胳膊也依旧很瘦,没有被他养得很好,甚至头发都在渐渐发着枯萎的燥黄色的许听榆。
却在看到许听榆把锅里碎面都吃完,唯独留下那几片牛肉盛到瓷碗里,端到他手边的那瞬间,突然就烟消云散,只留下盘踞在他身体里十几年的老树根,被挖去后的巨大空缺。
梁淮青的嘴巴蓦然发着干,他错过看向许听榆的视线,眼睛往下盯着被铁锅死死压在最底下,但依旧能从缝隙中冒出赤红火光的煤火,说:“你自己吃。”
梁淮青并不会为一碗平平无奇的汤面而感到触动,他只是不理解,不明白,也想不通。
隔天他坐在生意惨淡的店里想了一整天,许听榆能做出把牛肉都留给他的举动,其实并不能证明什么。
他只是没有经历过他曾经那么长久的黑暗,没有十几年如一日吃不饱穿不暖,没有被抢过食物,没有被恶意伤到遍体鳞伤。
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依靠本能行动,他连外面的世界有多唯利是图都不知道,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情况下,把牛肉留给他。
也可能是他笨,他蠢,他傻。
就算他真的是一个拥有极少数善良品质的人,他的善意也一定会在不断成长过程中,失望和打击中,被污秽地世界吞吃的最后不剩一星半点。
就像他一样,像被这个世界同化,大部分利己损人才能存活下去的人一样。
这样的相同性,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可是像他们这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梁淮青闭店以后,站在那条黑漆漆熟悉的巷口,在知道许听榆晚饭没有再去房东大姐那吃饭,他如果不带饭回来就只能饿肚子的情况下,观察了他七天。
假如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游戏,他想看看,同样受到生存危机的许听榆,到底能为命运挣扎几次,坚持多久。
他以为这样一次次否认,许听榆的目的就能很明确的表现出来。
在他大起大落,在他饥饿,需要达到的目的只能是食物的时候。在他的目标得不到实现,只能感知到各种烦躁,迷茫,煎熬。尽管强忍,但还是会因为深埋在体内,被随便一件小事一勾就能一发动全身,全盘否认自我厌弃的负面情绪的时候。
许听榆却不论他那天有没有带饭回来,他的目光一次都没看过他的手,他甚至没有感到失望和任何的不开心。
哪怕现在,他两手空空,许听榆听到他脚步传到巷子里的瞬间,就抬起头开始寻找他的脸,看他进屋,满眼还都是见到他回来的喜悦。
他只在意他今天有没有回来,有没有见到他。
他想留下来,仅仅也只是想待在他的身边。
梁淮青坐在煤火炉前,忽然像一个被打破固有观念,而露出瞬间始料未及的迷惘和失措的少年。
许听榆看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他乖乖坐在凳子前,想了想,小心露出一点点豁牙的嘴巴,冲他笑了一下。
这样诚挚的笑容让梁淮青撇开了眼,他有刹那觉得,自己站在利欲熏心的大人视角下,去居高临下地审视他,过于残忍和卑劣。
他弯腰拔掉堵炉口的破布,拿起桌上放了好几天的挂面,出去接了锅水,放在煤火炉子上,给他煮了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他肯定这面不好吃,因为他只加了屋里唯一的调料,一点盐而已。
但许听榆没有半点的抱怨,他依旧吃的很香,只是这面比汤面要硬的多,他吃得很慢,要把面条从侧面塞进嘴里,拿牙齿磨开,再用大牙一点点咀嚼。
梁淮青也就那么坐在煤炉边安静地看着他。
好像不论外面有多少的纷纷扰扰,但只要回到这个小屋里,围坐在暖烘烘的煤炉边,此时此刻的两个人有了种相依为命,互相陪伴的错觉。
梁淮青很快抽离出这种陌生的错觉,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握着烟盒打开了门。
他没出去,只是一只脚迈出门槛,划拉着火苗,一手半拢护住火,侧身低头点着了烟。
脚刚往右边移了一下,梁淮青就听到千层鞋底下的格拉一声响,脚挪开,是许听榆留下的灰色煤块。
许听榆日复一日等在门边的身影,像一颗有实感的石子,落在他空荡荡的心间,他也说不清那种复杂的感受,不适,疼痛,但又因为空缺被填满而感到充足。
也许他早该感受到,只不过之前的他并不在意,也感受不到,或者是感受并不清晰。
像世界都被填满的时候,再多的感知都挤不进来,只有排空的那刻,才会对这份情绪感到格外的明晰。
梁淮青站出门边,吹着巷子里的冷风,慢慢抽着那根烟,他的眼睛很快地往门内看了一眼,许听榆小小一坨,正双手捧着比他脸还要大的瓷碗,唇齿并用的啃着碗沿。
他的视线转向黑通通的巷子,随着第一口烟灰的弹落,他说:“明天,跟我一块去店里吧。”
当然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更别提多余的怜悯和心软。
只是因为最近店里生意很闲,带着他不碍事,也方便。
“小梁呐。”一个穿着粗布暗色棉衣头发半白的老太太,挎着菜篮走进门,就大嗓子笑着说“上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还记得我孙子用的是啥样的练习本,给送到他学校去,他回来能念叨死老太婆我!”
“客气了,都是小事。”梁淮青把放在中间的注音识字挪到许听榆那边,他站起来左手去拿高木凳子。
白发老太看他搬着凳子往柜台外边走,赶紧推搡着说:“不坐了,不用搬凳子!”
梁淮青还是把凳子放在她脚边,她就没再客气,把菜篮放在膝盖上坐下,往外打眼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头往前伸着,小声问:“你这生意这两星期咋样?”
梁淮青拿起柜台边的烟盒,平淡的笑笑,“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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