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可曾高兴？”裴翊面色不变，目光缓缓转移到她的脸庞，难得的温和。
苏蔺安移开脑袋，不理他。
只是再想起方淮母亲的事时，不像先前那般低落了。
车窗外的天逐渐转暖，一缕金光穿透云层，是这段梅雨季难得的阳光。
瞧着离裴翊府邸也就一段路的距离，她主动提出下去走走。
旁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倒是裴翊，竟也默不作声地随着她一同下车了。
他们静静地，慢步朝府邸走去。
虽然双双沉默，但苏蔺安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氛围并不是向来的剑拔弩张、短兵相见。
而是一种完全相反的平和、恬静，也是他们前所未有的。
他们的从前充满了猜疑，但现在，这些好像都随着这缕金光暂时消散了。
“近日可曾遇到什么疑案？”裴翊视线落在她微垂的睫。
苏蔺安思索一番，如实答：“未曾。”
话音方落，脚下倏然滚过来个圆滚滚的番薯，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挡在了她前行的路面。
脚步一滞，苏蔺安下意识俯身捡起，望着手心那还沾着泥水的新鲜番薯，她无奈地抬眸望向裴翊。
裴翊不语，却主动将她手心的番薯接了去，旋即朝前抬了抬下巴。
隔着几丈距离，对面站着位满头银发的嬷嬷，挎着竹篮，里头盛满了各色蔬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显然，这个番薯的主人就是她。
“大抵是在哪户人家做事的采买。”男人淡声解释。
苏蔺安也认可这个观点，“那快将这番薯还回......”
不料话还未说完，对面那嬷嬷的竹篮竟一下掉落在地，蔬果散了满地，嬷嬷却毫不在意，只怔怔地盯着她，眼底满是震惊。
没错，就是对着苏蔺安的震惊。
而且震惊中，充斥着故人重逢后激动与不可置信交织的复杂情绪。
怔愣片刻，苏蔺安心中瞬间燃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如果嬷嬷没有认错人...那她定是熟悉原身的故人。
自己拙劣的伪装对着裴翊、流汐这些与原身接触时间不久的人还算有用，真到了过去的亲友面前，是一点也藏不住的。
她咽下紧张的唾沫，紧紧盯着眼前的妇人。
嬷嬷神色愈发凄切，眼圈泛上淡红，目光怔然，像被钉在原地般，赤忱地望着她。
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苏蔺安下意识后退两步，藏在裴翊的身后，试探着出声：“您......”
可才掀唇，对面的嬷嬷立即像得到指令般冲了过来。
“小姐！小姐！”
嬷嬷一下穿过夹在她们间的裴翊，站到苏蔺安身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用力到指甲陷入苏蔺安的皮肉。
瞬间，尖锐的痛意袭来。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却不敢挣脱。
因为嬷嬷已经激动到从手到唇瓣，全身都在兴奋地颤抖。这样的激烈的反应，显然不对劲。
预感成真。
她大概，真的是原身熟悉的人。
苏蔺安缓缓僵住，一时不敢做出半分反应，生怕被察觉出不对。
“小姐，老奴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再见到您......”嬷嬷声泪俱下，她望着她，眼底充斥着怀念与留恋，甚至如亲昵的长辈，开始一下、一下抚摸着苏蔺安的长发。
她倏地愣住，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苏蔺安都未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全然不知如何应对；更因为嬷嬷与原身的熟稔，她不敢贸然行动，被看出不对。
只能呆滞看着奶嬷将自己困在原地。
下一刻，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骤然握住她的上臂，攥得严丝合缝，却没有带来片刻的痛意，苏蔺安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晃，便有人温和又强势地将她从奶嬷的怀抱中的抽离，藏至他的身后。
回神时，她视线所及之处，已然是裴翊宽阔的背影。
“奶嬷，这不是叙旧的好地方。”男人出声时毫不犹豫，他也认出来了这个嬷嬷。
这人竟是原身的奶嬷！
以字面意思来看，甚至是从小服侍原身到大的情谊，难怪嬷嬷会这般激动，难怪见到她时嬷嬷的反应会这般激烈。
苏蔺安动作顿住，刹那之后，她迅速反应过来，“是啊奶嬷。”
才说到奶嬷二字，对面的嬷嬷瞬间掉下许多滴眼泪，紧接着，倏地动身，再次越过裴翊挡在前方的身体，紧紧抱住苏蔺安。
“小姐！我命苦的小姐啊！”
撕心裂肺的泣音瞬间出现在耳畔。
苏蔺安下意识想伸手回抱住奶嬷，虽才相逢，她却能感受到奶嬷对于原身无比深厚的情谊。
这份温暖，是她从未感受过，却梦寐以求的。
但，她不敢。
她垂着眸，静静让奶嬷抒发她的情谊，待耳边哭泣声渐轻。
苏蔺安才推开奶嬷，尽量放温柔了语气，“奶嬷，进府聊吧。”
奶嬷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倏地俯身跪地，死死磕着地面。
“若小姐不嫌弃，我想接着服侍您！”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苏蔺安滞住。
以原身与奶嬷这般浓厚的情谊，定对接奶嬷回府一事乐见其成。
但她不是，奶嬷进府，时间一长，定然能看出她的不对；可若拒绝，恐怕还会引起无端的怀疑。
一时间，这竟成了个两难的局面。
“奶嬷这个年纪，恐怕太过辛苦了些。”她委婉劝阻。
“小姐是嫌我老了么？”奶嬷眼中露出受伤，“老奴不求银钱，只愿长伴小姐身边！”
“没有！”苏蔺安猛地反驳，生怕被看出些许不对，“我的意思是，奶嬷进府后不必像从前那般艰辛服侍我......”
奶嬷顿时落泪，满眼感动。
但苏蔺安的心却分外冰冷。
这个决定，并非她本意，更是一种不得不而为的结局。她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带来的是福是祸。惟愿时间的流逝，能让奶嬷忽略她身上与原身的不对之处。
思绪间，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于头顶。
抬眸寻去，苏蔺安这才发现，裴翊不知何时回了头，他那向来古井无波的视线里，此刻竟盛满了显而易见的不解并浮着层浅浅的躁意，好看的眉头也随之皱起。
恍若对这个决定不满。
“怎么了？”她脱口而出。
照理来说，她这个决定简直完美符合了原身的性子，不应被看出不对；裴翊对于奶嬷的态度也未显厌恶。
他这阵不解，是为着什么...
几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至裴翊处。
几乎是霎那，裴翊眼中的情绪一下便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原先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侧身，朝苏蔺安踏来一小步，与她并肩，地面上两个一大一小的阴影紧紧贴着。
“让奶嬷先回去收拾物什。”他看似非常体贴地开口，旋即不经意扫过暮安。
暮安立刻扶住奶嬷的手臂，“奶嬷，我去帮您。”
“多谢，多谢。你是姑爷身边的人吧...”
“是...”
暮安领着奶嬷走了。苏蔺安与裴翊间的氛围也陷入沉寂。
沉默着进府，两人一左一右落座长榻。
明明是闷湿的天气，裴翊却在进门的那一刻，便下令让下人们将先前敞开的楹窗通通阖上。
“这个天，还是开着吧。”苏蔺安下意识道。
“就关一会。”
这阵势弄得，好似是要商议什么重事。
她不劝了。
“你确定要让奶嬷进府吗？”裴翊语气郑重，鹰隼般的视线紧紧锁着苏蔺安，不容任何隐瞒。
她也不愿让奶嬷进府，可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谈何朝令夕改。
“确定。”
话音方落，不知是不是苏蔺安的错觉，裴翊视线竟一下冷却许多，他一寸不移地凝视着她。
许久，直到窗外的天似乎都黑了一个度。
他才缓缓再次开口：“奶嬷进府后，你与她之间，还是要留出些距离。”
态度转变迅速。
但这正合苏蔺安意，不过为了不让裴翊看出异样，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疑惑模样。
“为何？”
裴翊嘴角一抽，黑眸竟瞬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
这表情......还未来得及细思，他又很快恢复成平日里沉稳成熟的模样。
“你与奶嬷分别多年，倏然相逢，定会有不适应的地方。”
苏蔺安紧紧点头，万分赞同的模样，“大人说得倒也有道理。”思虑片刻，她状似贴心地提议：“奶嬷年事已高，也不好叫她真的服侍，不若进府后便安排个院子叫她安心住着。”
说完，她紧紧盯着身侧的裴翊，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这是个危险的举动，倘若他细想，定然能察觉她急忙支走奶嬷的心思。
但裴翊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根本没有细思，便直接同意了这番安排。
苏蔺安长长抒出口气，还未询问奶嬷的院落。
裴翊便先她一步安排好，“清水院。”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将奶嬷安于此处。”
苏蔺安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终于对这个院子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印象。
清水院位于府邸的最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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