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箐十一岁的时候,没了阿娘,那时她还不知没了阿娘是什么意思。直到丫鬟小彩收起行囊,渡舟南下,她望着渐行渐远的渡口,才知道,她像春日里断了线的纸鸢,从此飞去了。
她这一生,也确实再也没踏上过故土。
丫鬟小彩忧心忡忡:“小姐此去,住在夫人的表姐家,本就隔了一层。再说表夫人也有个闺女,也不知道那家小姐脾性好不好,会不会欺负我们……”
郑箐向来随性洒脱,今朝有酒今朝醉,从不考虑第二日的,“她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愁那么多做什么?”
“这寄人篱下的……”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表姨能接我去住,是因与我娘的情谊,才如此劳心劳力,我若是先存了这层心思,行为举止不自觉便与她们远了些,战战兢兢的,岂不辜负原本的好意?不如顺其自然,自在相处……”
“我没小姐想得通,凡事啊……”
“此话休再提了。”
小彩一路担忧的事情终究八竿子打不着。梁氏全家性情温和雅正,在江南偏僻的小镇经营一家布庄,桑田百亩,日子在当地还算富裕。
唯一的缺憾便是,女儿梁妍又聋又哑,胆小安静,过于娇弱。
这回,小彩不担忧表夫人家小姐欺负郑箐,倒开始忧心郑箐欺负梁妍,嘴里常道:“小姐啊,收起你平日里没正形的歪主意吧,别带坏了人家梁小姐了……”
又道:“真可惜,长得那般好颜色……没见过这般美的女子……若是会说会唱,那还得了?”
“学那些弹唱的勾栏手段做什么?”郑箐啐道。
梁妍见谁都怯怯的,躲在邱嬷嬷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打量外人。然而,郑箐与梁妍第一回相见,便领着她去乡下捉鱼,梁家人引以为奇。
从此,梁妍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郑箐身后。爬树、采桑、养蝉、去深山寻药材……什么事胆大包天,郑箐专做什么事。
渐渐地,梁妍身子骨也结实不少,梁夫人也乐得随她们去了。
她们做坏事,向来是郑箐做军师,指哪儿打哪儿,梁妍只会点头。有一回,郑箐严肃道:“妍妍,你不乐意做的事情,一定要摇头,不然你委屈了自己,可不好……”
梁妍目光茫然。
“比如上回我们去山里采药,下雨了躲进山洞里,那么多蝙蝠很吓人的,你害怕得要死。这回我让你跟我去的时候,你为什么还点头?”郑箐循循善诱。
梁妍比她小一岁,一提到蝙蝠,便后怕得浑身一颤,泪光闪烁,然而依旧坚定地点头。
郑箐说教失败,忍不住高声道:“对你明明不喜欢的事,要摇头!”
闻言,梁妍恍然大悟,试探性地摇了摇头。见郑箐仍黑着脸,又快速点头。
郑箐抚额:“我脸再黑,你都可以摇头……算了,之后再说……这回去山里采雨后新长的蘑菇,离那个山洞远远的,好不好?”
梁妍兴奋地一个劲儿点头。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的。
郑箐笑了。梁妍便是这么的没有主心骨,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刚好有。
妍妍以后有什么事,有她来出主意,就好了。
……
因梁妍天生不会说话,每每与郑箐一起进山时,一些打猎的顽劣少年会故意跟在梁妍身后,大喊“小哑巴”,可梁妍连这侮辱调笑都听不到,往往回之以笑颜,引得那群少年郎更为嚣张,发出古怪的叫声。
每到这个时候,郑箐便操起一竹棍,把那群少年打得落花流水。
梁妍见状爬上树躲起来,避开乱战。等郑箐把那群少年打跑了,才爬下树,满脸焦急地望着郑箐,发出咿咿吖吖的声音。
郑箐被她又哭又笑的样子逗乐了,比着手势道:“小哑巴,你倒也不傻啊,知道躲起来!这才对啊……”
小哑巴———只能她来叫。
因为只有郑箐对妍妍是不是哑巴,毫无芥蒂。
旁人唤梁妍“小哑巴”时,她虽听不到,却能从旁人的眼神中猜测那是带着刀刺的词句,只红着脸绞衣角,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勉强一笑。可郑箐唤她“小哑巴”时,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让荆棘里也开出一丛花来,梁妍狠狠地点头,生怕郑箐不知道,她喜欢听她那般唤她。
时光如同梁家布庄里顶贵的绸缎,极为顺滑地溜走。
那一年,她们去山里摘野樱桃,两大筐竹篓装着里或大或小的红樱桃。梁妍踩在树杈间,没听到郑箐大声喊停的声音,自顾自摘红彤彤的果实,正起劲儿,完全没注意到树下有别人来了。
郑箐长到了十四岁,纤长高挑,可常与她们作对的少年们长得更为壮实,又比她高了一个头,将她围在中央。
少年们有备而来,郑箐周围没有趁手的木棍。可她也不怕,箭步冲向站在最前的少年,死死咬住对面的手腕。
“啊!”那少年的惨叫回荡林间:“你这疯姑娘,以后看谁敢娶你?”
少年被咬出了血,郑箐却没松口。“你们这些兔崽子!还不快来救我……”其他几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扯郑箐头发,又掐又挠。郑箐吃痛,却依旧没松口。
场面一时混乱。
咚——
树下的少年被从天而降的樱桃砸了一脑门,怒不可知。
梁妍从树上溜下来,短衫被树杈刮破了洞,举起刚折的樱桃枝,学郑箐从前的样子朝少年们挥去。这是少年们第一次见“小哑巴”发威,一时应付不过来。
郑箐趁机挣脱,捡起地上的枝干,几个回合,把少年们打得落荒而逃。
“一个疯姑娘,一个哑巴,你们这辈子都嫁不了人!”少年们边逃跑边喊。
等少年们跑远了,梁妍满头大汗,扔下樱桃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才知道后怕!”郑箐笑着抹开她的眼泪,“妍妍,你真……”
夸奖的手势还没比划完,梁妍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郑箐慌了,连比带划:“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妍妍,你别哭……”
梁妍哭得撕心裂肺,半晌,才比划着“不能让阿悦姐姐受伤”。
小哑巴所有的后怕,都源于她差点不能保护她所珍视的人。
经此一役,两人脸上沾灰,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着下山回家。梁夫人见到两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竟头一次重重地处罚了两人:关一月的禁闭。
深夜,郑箐趴在竹榻上,梁妍给她的后背上药。被药草一激,郑箐疼得龇牙咧嘴。
忽地,郑箐如梦初醒地坐直,比划道:“糟糕啦!"
对面比了个“怎么了”的手势。
“摘的樱桃,都忘了带回来!”
两人掐指盘算着出了禁闭,樱桃怕是被飞鸟们都啄坏了。俱是懊恼不已。
很多年后,郑箐坐在椒房殿的朱漆雕凤长窗下,望着琉璃盏里泛着红光的樱桃,舌尖生津,心里却发出叹息:还不知道那年山里的野樱桃,是酸是甜。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樱桃事变”后,梁夫人替郑箐和梁妍请了一位夫子,专教她们练字、读经,又请了个账房教着理布庄的账本,再不许像从前那般离经叛道。两人如此拘了两年性子,先后及笄,渐渐有了美名,以至媒婆踏破梁家门槛。
梁夫人先给妍妍定了一门亲事,是隔壁乡的傅姓秀才,家境殷实,人品端正,长相斯文。妍妍嫁过去,必不会吃苦。下好定后,两家约定三年后再成亲。一是妍妍想在家多陪陪梁夫人,二是因傅秀才一心科举,想过了乡试再娶妻。
时值上元灯会,郑箐主意颇大,找小彩给傅秀才递了个口信儿,相约银楼。她才不会放心妍妍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妍妍不明所以,只当郑箐与她一起挑选银饰。梁妍对玉铃步摇爱不释手,于是,郑箐把所有体己钱掏出来,买了两只步摇,一人一只。两人欢喜时,银楼来了一位青衫书生,一手执画扇,一手提着灯笼。
郑箐一愣。
来人竟是当年带头欺负她们的少年。
嗬。不打不相识。
傅况一见到嗔怒的两人,脸红到耳根,奉上亲手做的灯笼:“当时,年少不知事,还望姑娘见谅……我……”
郑箐还没什么反应,梁妍倒拉着她的手,冲出银楼,坐上软轿扬长而去。回程路上,妍妍气呼呼地比手势:“我不嫁他了!他不是好人!他欺负过阿悦姐姐……”
郑箐笑得直不起腰。心想,妍妍真好。
梁妍从小胆怯惯了,但郑箐没想到,她们人生中的第一场波澜,却是妍妍掀起的。
灯会一别,梁妍回家后便宣布:不嫁人了,至少傅况,是绝计不嫁的。
听见女儿要悔婚,梁夫人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商贾之家能与童试首名的的秀才联姻,算得上是高嫁了。但她知道女儿耳根子软,温言好语劝了许久,梁妍的头依旧摇得拨浪鼓一般。
甚至,妍妍开始绝食,以明其志。气得梁夫人大骂:“若不嫁傅况,便一辈子做姑子去吧……你去哪儿寻这么一桩好亲事?!”
梁妍一听,若有所思:“也可以。”
梁夫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梁妍与郑箐便打听起带发修行、了却尘缘一事,两人一拍即合:若是嫁人,两人各为人妇,一辈子难得相见,不如一起出家得了。
两人行事如风,次日起,就开始斋戒持素,焚香诵经。郑箐还亲手雕了两支极素的蝴蝶木簪,一人一支,挽起青丝,敲响木鱼,誓要一辈子远离红尘。
梁夫人气得半死,见两人心意已决,想到两个姑娘几天没吃饭了,心一软,只得先开口回绝了傅家的婚事。至于带发修行——她想着两人还小,过两年春心萌动,自然也就愿意嫁人了。
悔婚一事,在偏僻的江南小镇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次年春,梁家门可罗雀,谁家媒婆也不敢贸然上门来提亲。梁夫人心思淡了,逐渐对两个姑娘的管束松了不少。
那一年,郑箐十六岁,算得一手好账,常常出入布庄给掌柜们出谋划策,钻研时新的染布花色。短短一年时间,梁家布庄便开到了府城。她这般经营庶务,也是因与妍妍的约定。
若要终身不嫁,行于世间,最好得有银钱的依仗,黄白之物多多益善——这件事不容易,由她来做就好了。
梁妍身子比从前硬朗,却一直不喜见人,也就没跟着郑箐四处奔波。没了这个跟屁虫,郑箐一开始也愁眉苦脸,后来想着等布庄开到京都,可以带着妍妍一起去看繁华盛景,便振奋起来。
那段时日,郑箐披星戴月,睡梦里都是一把算盘、一本账簿,只夜里跟梁妍偶尔同睡时,能拉着手比划几句,梁妍每每也只问她累不累。
“不累。”郑箐手势都没比全乎,便睡着了,完全没注意到梁妍眉宇间的变化。
等郑箐注意到时,已经晚了。
妍妍练字时,会发痴一般凝住指尖,连墨迹晕开宣纸也没注意到,唇角泛笑、脸颊绯红。她甚至开始学刺绣,歪歪扭扭绣了一个香囊。
起初,郑箐以为香囊是送给她的,等到生辰,只收到府城里才有的青玉算盘时,郑箐皱眉了——不是亲手做的,便是俗物而已。
妍妍笑着比划“这是托掌柜的偷偷带回来的,花了我全部的体己!”
郑箐又开心起来。妍妍还是很费心思的。
但梁妍每到午后,会消失一个多时辰——若不是小彩跟郑箐说了此事,她还被蒙在鼓里。
有一日,郑箐悄悄尾随假作午眠却溜出房门的妍妍,七弯八绕,走进临街墙皮斑驳的院子。
梁妍正扶着一身长玉立的男人行走,拐杖就在不远处的水井边,许是比划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两人唇畔带笑,见郑箐推门而入,均是错愕,连笑意都来不及掩藏。
男子身披灰衫,不饰华贵,然似寒松立雪,静而不凡,自有一股肃杀之气。五官如刀斧所刻,器宇轩昂。眉锋入鬓,眼中藏锋。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最令郑箐气愤的是,他腰间系着一香囊,灰布素线,针脚细密。似有若无的栀子清香拂动人心。
郑箐上前抢过香囊,大骂:“你这个登徒子!”不料男子身手敏捷,反手夺回香囊,收入袖中。
嗬,还会武?妍妍说不定吃了亏。
郑箐抄起木杖,却被梁妍死死拉住。她胡乱比划之下,郑箐才知晓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郑箐常不在家,梁妍百无聊赖,有一日心血来潮,独自进了山,却遇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恰逢下了雨,她将男子拖入山洞,暂避暴雨。
男子乃京城人氏,名唤容钧,被人追杀至此,千叮万嘱请梁妍不能声张,甚至不要延医问药。好在容钧伤得不重,梁妍另赁了个院子,让他静养。
听完,郑箐又气又恼又心疼。
青玉算盘五贯钱,而妍妍的体己足有十多贯,剩余的银钱刚好够她赁屋三月及容钧的吃穿用度。郑箐当时若是深想一层,早就发现端倪了。
妍妍最怕蝙蝠,却为了这男子,躲进她避之不及的山洞。她那时可有害怕?
一时,郑箐五味杂陈。
容钧拱手作揖,“子衡见过阿悦阿姐,常听妍妍提起你。”
“谁是你阿姐?还有,妍妍二字,是你能叫的?”郑箐心生警惕。
容钧顿了顿,郑重道:“我与妍妍两情相悦……子衡定三书六礼,迎妍妍过门,不负此情……”
余光瞥见妍妍羞怯的垂眸,郑箐如遭晴天霹雳,她看得出,妍妍是愿意的。
——可她,不愿意。
此人被追杀。谁知容钧家世背景为何?万一以后连累妍妍怎么办?她直觉,嫁给容钧,不是个好归处。
既已事发,梁夫人也知晓了此事。尽管妍妍尽力比划着她愿意嫁容钧,郑箐声量更大,抽丝剥茧,力证陈词劝住了梁夫人。
是啊,来路不明,如何能嫁?
尘埃落定。妍妍抿唇,没再看郑箐一眼。
梁妍第一次把背影留给了郑箐。
……
次日,容钧却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信上说:有急事回京,待三月后,十里红妆迎娶梁妍。
郑箐抓住了容钧的把柄,指着书信劝解妍妍:“他必是知难而退……临走还给你念想,真真是个黑了心的!”
梁妍空自比划了几下。
郑箐没看懂,梁妍却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等了三个月,容钧却没出现。
梁妍没再笑过。
郑箐再也没能逗笑妍妍。她有些生气:容钧就那么重要吗?说好的一起当姑子,妍妍先自反悔了。她都没生妍妍的气,妍妍凭什么气她拆散他们?
是妍妍先背叛了她们。
对,就是这个词。背叛。
郑箐越想越气,也不再理梁妍。她总觉得,时光荏苒,妍妍会明白,始终守在身边的,只有她。
她们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
……
容钧走后的第四个月。那日,雨后明净,从渡口一直到镇上,百里红妆,一抬抬喜礼盛着奇珍异宝,喜庆的唢呐声连绵不绝。郑箐刚从布庄出来,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娶妻。可算来算去,连县上都不曾有这么富的人家。
直至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是容钧回来提亲了。
原来,容钧是大晋正五品郎中将,家世清贵。为护当今太子而被刺客追杀,因怕太子的下落被人知晓,才不敢声张。回京后,皇帝论功行赏,容钧替未来的夫人讨了个宜人的诰命。
此次提亲有陇州知州出面牵线,梁家上下受宠若惊,自然应下这门亲事。
“没想到,哑巴姑娘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啊!”
“还有诰命在身呢,这命也太好了……那么多聘礼,也不知梁家拿什么做嫁妆?”
“那丫头跟对了人,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里还瞧得上布庄那三瓜两枣?多少嫁妆都不够啊……”
此事轰动一时。郑箐走到哪儿,都能听到纷纷议论。
她拨起青玉算珠的手凝住了。日日夜夜筹算的布庄生意,比不过小小的妆奁一笼。她还费个什么劲儿?
真真可笑。
小彩又开始念叨:“真羡慕啊……不知道梁小姐嫁到京都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乐不思蜀了……”
郑箐心一坠。京都,她还从没去过呢。山高水远,再相见,谈何容易?
她抓起蝴蝶木簪,终于推开了梁妍的房门。几个月以来,她们互不搭理,泾渭分明,梁夫人各自劝解也没能挽回局面。见郑箐来了,梁夫人忙找了个借口离开,留两姐妹说话。
郑箐向来伶牙俐齿,此时却闷着嗓子,素手绞衣,半晌,只笨拙地将蝴蝶木簪塞进梁妍手中。
啪——
木簪掉落在地。
郑箐一愣,脑袋轰隆作响。
只见梁妍情绪激动地比着手势,痛斥她,不能再拆散他们了。她不想当姑子。她要嫁给容钧。
郑箐浑身发寒。
“蝴蝶木簪本就是一对的,都给你,带去京都吧。当时年纪小,说当姑子,还能真当姑子不成?我比你大,原谅你的背叛啦。阿姐就是这么深明大义。京都那么远,若是想我了,看看这木簪,当个念想。以后,我会把布庄开到京都,我们又能时常见面了……”
——深夜里百转千回演练好的话,没能说出来,便再也开不了口。
郑箐捡起蝴蝶木簪,气血上涌,比划道:“高嫁是风光无限,但你们门不当、户不对,真以为能讨得了什么好?你一点依仗都没有,婆母会给你好脸色?若是容钧哪一日纳妾,你打碎牙也只能往肚里吞。到时,别怪姐姐没提醒你!”
郑箐只要愿意,可以把话说得极其难听。
梁妍气得满脸通红,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这是梁妍第二次给了郑箐背影。
也是最后一次。
……
两人不欢而散。
小彩私下劝郑箐:“小姐,你做的事容不得我插嘴,可这一回,真真是你做错了……”
“……”她才没错。
“小姐,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这便是你这些年,犯的最大的错。”
郑箐怔住。
是啊,她一个孤女,有什么资格掺和梁家的婚丧嫁娶?梁夫人有了个东床快婿,这等喜事若是被她搅黄,多年的情谊便如薄雪见春,彻底没了。
心里似有万千蚂蚁撕咬。顶着一轮残日,郑箐一口气跑到渡口。乌江水缓缓东逝,她捡起石子往水里扔,一连扔了十来个仍不解气,又高高举起蝴蝶木簪,却始终没扔。
见四下无人,终是大喊:“谁说的红颜祸水,男人才是坏东西!一个比一个讨厌!我郑箐以后,要把所有男人踩在脚底!”
落霞铺满江面,身后响起一道笑声:“你这女子,好没道理!厌恶一个男子,便使全天下男子连坐。”
郑箐转身便看见一个衣着矜贵的玉面郎君,一眼便认出是迎亲队伍里容钧的狐朋狗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偷听女子的私房话,更没道理!”
对面笑道:“女英雄心有壮志,只是不知,姑娘如何能做得到,为天下男子之尊?”
自己的一时气话被人打趣,郑箐白了那人一眼,“关你何事?”径直走开。
“我等着看姑娘大展拳脚。”那人眉飞色舞道。
郑箐心道,容钧的朋友果真一丘之貉,一般的讨人厌。
……
半月后,梁妍一身嫁衣,乘舟北上,临行前,也没有跟郑箐单独说过一句话。
郑箐心里有气,也不肯低头。直至半年后,郑箐终将梁氏布庄开到了京城。
柳拂朱楼,雾重花深,京都繁华得使人移不开眼。她终于踏上了妍妍所在的土地。
从前劝两人尽快和好的小彩,竟也愤愤不平道:“小姐这半年寄去那么多信,半点回信都没收到。真真气人也!别是不想搭理我们穷亲戚吧?”
郑箐也很难过。
其实,她到京都的第一日,便忍不住拜访容府,却被管家慢待,最后等到日落西沉,才得了一个回音:“夫人去参加大理寺卿夫人的生辰宴了……”那一日,亦是郑箐的生辰。
她愣了一下,也不再苦等。
小彩一路都在骂:“她如今成了诰命夫人,就摆起谱来啦!”
彩云易散琉璃碎。
京都果然很好,好到让妍妍,一点也想不起她。
……
可郑箐是个执拗的性子。
妍妍忘了她——她偏偏要像一根刺一样,生生扎进妍妍眼里。
她要站得比妍妍更高。
她要让妍妍承认,是她错了。
一次偶然,郑箐在西市进货时,遇见微服私访的大晋太子——正是当年乌江边与她争锋相对的少年,名唤魏允和。略施小计,郑箐便赢得了太子的心。
次年,太子继承大统,改元景宣。郑箐被纳为美人,从此再也没走出皇宫。她一步步往上爬,又母凭子贵,成了大晋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皇后。
妍妍,你看看,谁对谁错。
谁才是真正的飞上枝头的凤凰。
妍妍,我的故事满京传颂,你听到时,会不会想起我是你阿姐?
妍妍,只要你低头,我会成为你最坚实的依仗。
可梁妍,从没给她只言片语。
……
初登后位那年,郑箐召命妇入宫。宜人品级不够,郑箐大笔一挥,特召宜人以上的命妇入宫。人数一多,召会便显得过于盛大。
闵帝担忧道:“刚生律儿,怎么能这般劳心?”
郑箐笑了:“我一向神完气足,陛下难道还不知?”
是她想见妍妍了。
三年未见,甚是想念。
等到了命妇入宫那一日,郑箐起了个大早,小彩替她换了好几种发髻,她都不满意。又备上了一妆奁的首饰,准备送给妍妍。几番折腾,梳妆完毕后,小太监传来消息:“容氏夫人身染风寒,一时病重……”
郑箐心冷嘴也冷:“好端端的,偏生今日病重了……”
她很难不多想,是妍妍不想见她。
从此,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她好好当她的皇后,先后生了两位皇子,可关于梁妍的消息仍像风吹叶卷一般,溜进她的耳朵。
听说,容钧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十年间两人无所出。听说,容夫人因十年不育,受婆母嫌弃,近来正闹着给容钧纳妾、抑或休妻。
郑箐听后冷笑一声。至亲至疏夫妻。妍妍当年所坚持的,如今一地鸡毛,可值得?
当夜,郑箐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江南小镇,妍妍爬上树,给她摘樱桃,鹅蛋脸密布细汗,比划着:“阿悦咱们快摘,不然都被鸟儿吃光了。”
她惊醒了。枕上湿了一片。
明明在梦里吃到了魂牵梦绕的野樱桃,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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